忘了饥饿忘了干渴,也完全没有了时间观念,不知我自己昏迷了几天,更不知身在何处,只俯跪在地上守着他,从早上到晚上,又从夜幕降临到次日天明,期间又遇上了狼群,我却也不怕了。自己生了火。
一直就俯跪在地上守着他。
第三天,第四天他还是没有醒。
我终于无措了,第无数次地又去探他的鼻息,摁他的脉搏,还是没有反应。到第五天,一队商旅经过,我给了我身上全部的首饰拜托他们去阿尔沁那客栈请龙天羽他们过来想想办法,可大漠中最不缺的就是金钱,顺路还好说话,又不顺路。
人家就是从那里来的,难道还回去又跑一趟?
“这人没气了,姑娘你就随便埋了吧,我们帮帮忙帮你埋也行。大漠中的尸骨那已经不少见了……”
我只是抱着子郁,摇着头。商旅便叹气走了。待得他们走的好远,几日来陷入呆滞的我才清醒过来,子郁……死了,连他们也说死了?他没气了,脉搏也不跳动了,本来我不相信他死了的,可是别人也这么说……
子郁死了——
晕过去的那一瞬间,头脑里闪过好多缤纷的碎片,有的记录着对子郁一次又一次的误会,与他分飞,有的记录着和龙御夜待在一起两三年的点点滴滴,还有四叔叔,与四叔叔雪地上最后的吻别,他最后抚给我听的琴音,灵堂上与四叔叔的婚礼……
啊,原来是这样的,原来龙御夜讲述的所有故事是这样的,所有被雪葬的记忆都复苏了,还来不及去惊惶复苏的所有记忆,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确切地说,是被子郁叫醒的。
“无衣,无衣……”他一声声地叫我,他没死,他只是昏迷了好几天?睁开眼来真实地看着他,衣饰面容都带着多日淫浸在沙尘中的狼狈,连长发都显得凌乱不堪了。我第二次昏迷之前,他昏迷不醒那么几日时,整个人就显得落拓狼藉了。他醒来后,见我又昏迷着,想必只顾着忧心我,再顾不得打理自己。
“子郁你还活着……”
便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忘记了复苏的记忆般的嚎啕大哭,只记得这些日子我们相知相守,纵然我神志不清,他也对我不离不弃的相知相守。
可之于他的‘死’,现在知道他还活着悬着的一颗心尘埃落定了呢,哭够了呢,记起昏迷前复苏的所有记忆了呢?
在他之后,待在龙御夜身边的两三年,甚至是与四叔叔的又一次结合……
最后的那一场灵堂上的婚礼,还有齐宕……齐宕……想起齐宕,才在子郁面前止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又嚎啕大哭起来,其实泪都干了,不是哭干了,是被大漠里此刻的日头晒干了,蒸发了,又连日来滴水不进。
“无衣……”见着我哭,子郁忙乱地道:“别哭了啊,我刚发了信号弹出去,过不了多久,龙天羽他们就该找来了,没事了,我也没死,你也还活着,不哭啊,你极度缺水,泪水也矜贵的很,别随便流了……”
似乎记起我们二人出走的那晚我傻了样地吞他的口水,他俯身吻我,吻着我干裂的唇,滋润着我……
子郁,子郁……我怎么能让你吻我,不是的,我怎么配你吻我,龙御夜和四叔叔啊,子郁子郁……心里兵荒马乱,不能这样子……恍然间,又记起了我失去记忆的这两个多月,我只认得子郁,只记得子郁,初失忆的时候就主动吻他,把他当作我的丈夫,这些日子以来更是同床共枕,还因他说的不许勾引他的话而憋闷,他倒是恪守着不动我,在我的胡搅蛮缠下,也差不多做尽了夫妻间会做的别的事,在世人眼里,我们简直就是夫妻……
天啦!
乱了,怎么成了这样子?
现在……怎么办怎么办,理也理不清了。
子郁似乎也意识到对于他这次的吻我,我不如以往的迎合和索取,反倒有些躲闪慌乱和回避,怔怔地看我。
我眼中慌乱如麻,他看出什么了吗?看出我恢复记忆了吗?看出了的话,我又该怎么办?以我失去记忆期间我们的亲密关系,我今后又如何与他拉开距离?那灵堂上的婚礼已经是一场笑剧,我拿那婚礼做堵,子郁会依吗?他这次还会放手吗?不会的不会的!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或者短时间内,就依现在的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依初恢复记忆这种混乱的局面,真的不知该做出什么决策。现在就坦白我什么都想起了吗?
我该怎么坦白,又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理也理不清,或者,可耻地贪恋着失去痛苦的记忆,与子郁相守的这份幸福?
是的,我可耻的贪恋着。
想抓住,不想放手。
可是,不对他坦诚,我又不安。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好在聪明如子郁,虽然见我可疑,暂时也还没想到我恢复记忆了,只是关切地问我,“无衣你说说话……”
我只是摇头,不知是回答着他的话,还是因为这混乱的局面的不知所措。
而下一刻,他似想到了什么,手腕在玉带剑上一划,顿时,他的手腕血流如注,他将他血流如注的手腕摁到了我面前。
——因为极度缺水,他是要我喝他的血,怕我在等待救援之前就支撑不住,所以要我喝他的血?
不要!
我怎么舍得他把他的血拿给我喝,我怎么舍得他流那么多血?
我想要撑着起身给他包扎伤口,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怎么奈何的了他,只得在他将手腕摁在我嘴边的时候,摇头,手脚并用地推拒,我不要喝他的血!纵然那般抗拒,还是有他的血流进了我喉咙,滑进了我腹中,到处都是血腥味,他手腕散发出的血腥味……
见我抗拒之下喝进我口中的鲜血实在是少,他索性点了我的穴,不让我乱动。
我便闭紧嘴,紧紧咬住唇,他微微一顿,便用力地捏开了我的下颚,硬生生地捏开了我的下颚,“唔……”大口大口的鲜血被他强制地灌进我的喉咙里……腥甜的……不要……不要,我说不出话,只是流泪,悲恸地,哀伤地看着我的子郁。
他之前甚至昏迷的比我还久,和我一样那么多天没喝一滴水,他在危难关头还为保护我受了重伤,一身的血迹,还有几处深可见骨的挫伤……
直到被他强制灌着血,呛的我连连咳嗽的时候他才松了我的下颚。
而我已经不渴了,因为喝了血,不但不觉得干渴,连饥饿感都没有了。在那么多天没有喝水干渴的那种情况下,喝了血之后都不觉得干渴了,天啦,我到底喝了他的多少血?
“子郁……”痛哭着坐起来,握住他的手,眼泪啪嗒啪嗒一滴滴落到他的手腕上,他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冒着血。
因为受了重伤,又因为失血过多,面色苍白的他,却无一丝疲惫和我那样的哀伤,他那么雅然的笑着,虽然一身尘土碎衣沙尘厚垢,却俨然还是那个一袭白衣不染纤尘的男子。那个风雅出尘的男子。
澹澹君子,蔼然如云。
子郁,我的子郁!
他俯下身来吻我,浑然不顾我刚喝过血像女鬼一样满脸是血的样子,不顾我唇上的血迹,唇齿间口中的腥甜,一如吻的是护国寺那个一见钟情十二岁的少女,那个天真烂漫,纯洁的像刚入世的护国寺高山云彩一样的女子。
那一年,她心里眼里有的只是他,那一年,她的人生干净纯白的像一张纸,没被龙御夜拥有过,没与四叔叔在一起过……
他便那样昏睡了过去。
“天啦!”龙天羽一行人到来的时候首先发的便是这句感叹,“才八九天没见面,你们两个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这才知道,距离出走的那晚,已是八九日。
但细看我抱着子郁满身是血的情景,龙天羽已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色,一步跨过来扶住子郁,然后李鹤也过了来,将水喂往子郁的口中。替子郁重新包扎伤口的包扎伤口,接着取奶酪的取奶酪,子郁在马车里歇着,便只默默地拥了我。靠在他的怀里,知道我们都无大碍了,便思及清醒的,以及复苏的那些记忆。
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善后,已经与子郁这么亲近的关系了……
没有初去想这种局面的兵荒马乱,我已经沉静下来了。
至于他晓得了我恢复记忆,我该怎样去处理我们之间的感情,这个,就先压后吧。目前要考虑的是,我该怎样开口与他说记忆复苏的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