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免蹙眉,这跟什么事啊,好像偷天换日似的。
于是有些微恼地问道:“子郁上月来信说他经过梅庄,还料理了八王爷的灵柩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在梅庄,他到底在那里做什么?”
“公……公子旧疾发作,所以不宜行军。”
“是吗?”心里微微有些起疑,一时又觉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烦闷地靠在马车里假寐。几个铁卫见我烦躁不安,心中渐虚,对视一眼,拿了水来给我喝,我边喝着水,边把子郁写给我的三封信拿出来看。
爱妻无衣,草原夜凉,时常加衣。此番出世,非全弊事,福倚祸兮。他日归来,与卿请罪,望卿自惜。燕关茕孑,皓月当空,思心同(茼)栖——子郁亲笔。
无衣吾妻,卿书信收到,感卿蒲苇怀,未予怨怼。知卿安好,大慰。前日行军经梅庄,扶宕灵柩归周陵,依傍母亲陵尔。近日连战告捷,卿勿忧矣。——子郁笔。
本是想看子郁的书信聊以慰藉和思念的,不想细看了前两封信,再看第三封信时,心里疑窦渐生。
无衣亲启:一别数月,每每念伊,寝食难安。镇日感风寒,旧疾发作,心口生闷,头痛心躁。军旅辛苦,思伊心切,望伊能亲自往来照料。梅花庄,旧寝房,尾生之约,不见不散。子郁亲上。
第三封信和前两封信的格式明显有些不同。
比如说落款处,前两封都有破折号的。称呼,前两封以‘卿’相称,第三封信却是以‘伊’相称。信的谴词用句嘛,也比前两封粗糙了许多。没有前两封那样细腻的情感。梅庄,此信里称的是梅花庄。梅花庄,旧寝房,就是与我约会,子郁也不会把地点选在我与四叔叔的寝房里。此信的内容是约见,分明就是为了约我相见的!与子郁之间,我们哪还需约会?何况子郁临离开草原前,我怎么恳求他带我一起出征,他都不肯,又怎么会大费周折写封信约我赶去与他相见?旧疾发作,是指龙御夜和子郁皆有的那旧疾,可子郁自从与我在一起后,旧疾就再没发作过了。反是龙御夜在我失忆赶来看我的那次旧疾开始发作。书信的最后一字,那个‘上’字,最后那一横,似乎因为就笔的力道甚重,信笺纸差点没被划破。子郁给我写信,怎么会有那样直欲划破书纸的恨怒?
“无衣亲启:一别数月,每每念伊,寝食难安。镇日感风寒……”
镇,朕!
意义双关的谐音字!
是哦,这封信的内容倒像是出自他的手。分明就是他的惯用语气。而以他与子郁的交情,完全能够把握子郁的字迹。
是他,是他!
蓦地起身,指着那几个铁卫,不,该说他们是御林军才对!“竟敢欺骗我,还冒充子郁的铁卫!”
果然,那几个乔装成铁卫的侍卫尽都跪下道:“属下等罪该万死!”
“把我送回草原,此事我便不追究!”
“属下等奉命行事,请公主恕罪!”
一把推开那几个侍卫,掀了马车的帘子就要下车去,还没跳下马车,脑中已天晕地转,显然,刚才那几个侍卫察觉出我起疑,拿给我喝的水里做了手脚。全身乏力,脚下一软闭了眼就晕了过去。
心中恨透,恨自己的大意和疏忽,子郁子郁,这一次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离开你……
再醒来时身边除了那几个侍卫外,还有几个婢女,而我的身上,穿的是样式富贵,但显然老气横秋的衣服,才挣扎着要起身离开,已觉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动都动弹不得。
为首的那侍卫见我苏醒,已请罪道:“公主恕罪,属下们得罪了。”
不想去搭理他们,却不想放弃努力,问道:“到了哪里?”
“启禀公主,距离梅花庄,只有两三日的路程了。”
两三日!
心陡然一沉,这一昏迷,只怕已过去了十天半月。
既过去了那么久,龙天羽该知道我不在草原的事,他不像我那么容易上当受骗,该顿悟了真相才对,也该随后追击才对!
“驾,停车!前面的停车!”仿佛正为了应证我的想法,我随后就听到了一队马骑声,然后有人叫着停车搜查,果然是草原牧民纯正的北方口音。
心中的希望之火渐次升腾,而在我发出救援前,一人已点了我的穴,让我意识清醒地昏睡在了马车里。
马车的帘子被撩开,为首那侍卫对到来的马骑道:“我家夫人久病,外出散心归来,何人敢在此放肆?”
“****爷爷的,把帘子掀开!”是龙天羽的声音。
侍卫们作势与龙天羽一行人起了争执,后来故意服了软,气恨地掀了马车的帘子。
我闻到了龙天羽折扇上的檀木香气,知道龙天羽亲自过来查看马车里的人。我想叫龙天羽,可是昏睡在马车里的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感觉他探进头来,在几个婢女的身上掠过,又看了我一眼,竟然像看陌生人般地掠走目光,随后拍了拍手扫晦气般地问道,“有没有看到从草原过来的年轻女子?很漂亮的。连翘,茼茼那天穿的什么衣服?”
“江南王,这都过去半个月了,公主一件衣服还能穿半个月不成,早换了也说不定……”
“一句话,你不记得就对了嘛,这时候还说什么废话!”
又有马踢声近了,“两位不要吵了,咱们继续去找人,实在找不到的话,就给人家报个信!”
“不行!”龙天羽打断了那人的话,“不能给煌灼报信,风声都不能走漏。”
连翘吵道:“江南王,现在公主失踪了,你觉得不与子郁公子说明白,等到战事结束,子郁公子回来找公主了,那时候才知道这事很残忍吗!”
“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是战事只能胜利不能失败!现在我绝不容许有什么变故分了煌灼的心!”声音慢慢温软,“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到茼茼,一定要找到。找不到的话,煌灼回来后……我再与他负荆请罪。”
“公主,得罪了。”龙天羽等人远去,马车里的侍卫方替我解了穴,我紧闭着眼,隐忍着恨痛,只一字一字地道:“给我拿面镜子过来。”
龙天羽不可能不认识我。
睁开眼来,镜子里映现的是上了年纪的妇人,焦黄的面色是常年久病的人特有的病容,兴许我意识清醒,这张蜡黄的病容上映衬一双灵动年轻的眼,龙天羽还会起疑,甚至认出我来。可是我昏睡着,端看这陌生的病容,他如何认的出?
竟给我易了容!
紧紧拽握了手,闭紧眼,将恨痛沉埋在心底。
一路继续变换装束隔两地就换车换马,显然一路有人接应,筹谋已久。子郁说的对,那一次来看失忆的我,他走的那么轻易,实在可疑。
子郁,我就要落到他的手里,你知道了的话,又会怎样焦急?
虽然怨恨龙天羽的残忍龙天羽的深明大意,可我知道他不将我失踪的事告诉你,是对的。
子郁,战事成败我不在乎,国将不国我也不在乎,我只在乎若是战败或者告捷,大事已定时,你回来找我,知我早已失踪的事,该是如何的痛彻心扉?那时,只怕你安定了天下,也悲愤若狂。
子郁,这一次我一定不拖累你,就是死,我也爬着死到你的身边去……
子郁……
又过了一日,临近梅庄的客栈里,我见到了万忠。
此时因为离的梅庄已近,他们没有给我易容。
“奴才给公主请安!”万忠是大内总管,身份何等特别,虽然跪一跪我是应该的,可以往每次见了我,亦只是微微一作揖,哪里会行如此大礼?他也知道他们做的过分,我动怒了吧?
他的礼我也没应甚至是视而不见,过了片刻,他又与我请了罪,便讪讪地自己起来了,见我不开口也不搭理什么,召进来宫女太监尽心服侍着我,饮食,衣饰,歌舞玩乐。
虽然我不去听,他还是说了大堆客气嘘寒问暖的话。
后来不防碍我休息,恭身退了出去。
要过去梅庄的那天上午,他们终于替我彻底地解了穴道,身上的软筋散也替我解了,力气和体力虽然恢复了些,可半月来饮食都是他们在喂服,半月更不曾走动,心里又无时无刻不被恨痛充塞,整个人也大病了一场般,恢复的那点体力大不如从前。
可宫女送来莲子羹给我补充体力,我还是一把挥了,一屋子的宫人跪着,万忠在外愁眉不展,见我不去吃东西,便让服侍我梳洗的宫女来给我梳妆打扮。
毕竟,梅庄里还有人在等着。
哈,梳洗什么,换什么好看的衣服?女为悦己者容,我怎么会为他梳妆打扮?我宁愿他看到的我,就跟龙天羽那天在马车里看到的那个蜡黄脸色平庸粗俗的妇人一样。
梅花庄,旧寝房里候着的人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