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郁……”
“说!”
“子郁……”
不用我为难的回答,他也完全明白了我的选择,他是真的想要杀我,甚至没看到他怎样出手,腰上玉带软剑已被他抖开,刷地一声搭在了我的肩上。那不是钝的像锈铁一样的流云剑,是那把见血封喉的玉带剑。他果然是想要杀我。
罢了罢了,能死在他的手上,已是我平生最大的幸事。
却在良久良久之后那剑锋迟迟未动,末了,是“哐啷”一声长剑落地的声音。
“在飞燕坡的时候,你下不了手杀我,现在,我同样下不了手把你杀了。”风轻云淡的话,却似字字呕心沥血,“从不离身的剑落了,我们之间也就此结束了。我不想再患得患失地活在忧患意识中,所以,这一次,一定把你忘了。下一次,我们再见,便是路人。当然,我更想这一生再也不会见到你。”
右边衣袖一拂,如摈弃云彩般,将我掷之于后。明明只能如此,一想到他所言的我们再见便是路人,灵魂还是像也要跟着他飘飞了。
几乎是在他迈出第一步时,我就低喊出了口:
“子郁你不要走!”
他不过微微一顿,既而大步离开了,我跑到他身前,在他的面前,张开手臂拦住了他,泪流满面,“子郁你不要走,子郁,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子郁,你不要走……”
他端视我半响,一把将我挥开,头也未回地离开。
被他挥倒在殿门前,伸手去挽留点什么,却只沾到了他的一点衣角,最后的一点属于他的竹叶清新的味道,扶住殿门,还没站起来,已经支撑不住,一点点,顺着殿门滑挲,整个地坐在了地上。
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了出来。
护国寺萍水相逢,你白衣洁净,似踩着云彩出现在那直通往九重天的云梯上,情窦初开,一见已钟情。
齐国江北的再遇,白马饰金羁,低首的一个笑容,从此照亮了我的人生,世界里只有一个你,爱情已刻骨铭心。
将军府身份昭彰的坦诚相对,迟来的洞房花烛,叹一声多少次的错过,携手珍惜迟来的幸福,总是阴差阳错,还那么无限地感激命运。惟恐心有一丝不诚,眼前的你便成了镜花水月。
宛转承欢龙塌两三载,连想你都不敢去想,惟恐自己亵渎了你的美好。那小心翼翼埋藏在心底纯洁的爱情。
梅庄的梅花开的多好,一如那年魏国公府你我赏看的腊梅。纠缠于四叔叔的舔犊之情,垂着头,自惭形秽地叫你一声煌灼。雁字回首,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看过了浪漫的流星雨,逢遇了大漠沙劫,只记得你的我,总算忆起了所有的过去。你说这一次再离开你,你就把我杀了。还是下不了手。你说此番出世,非全弊事,福倚祸兮。原来是祸倚福兮。燕关茕孑,皓月当空,思心同(茼)栖。这样子,怎么思心同栖?怎么能再与你一同栖息?
你说,我是跟你走,还是留在这里。我知道,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待他出世后送还龙御夜,是一样的。是可以跟你走的。
可是,这样子,我怎么与你一同栖息?
“茼茼——”待得我哭的累了,一直就守在我身边的龙御夜将他的手绢递向我。
看着他,沉静,满脸被泪水淫浸的那般沉静,死水样沉静地看着他。
渐次知晓到来肃州已是两月,而这完全没有记忆的两月,竟一直在被龙御夜喂服迷魂丹的懵懂岁月里度过。那么,肚子里的才两个月的孩子,便是在那个时候怀上的。
呵——
子郁于肃州见面,基于战事告一段落之事,慕容殇负伤回归燕国,赵国覆亡已成定居,周、齐、燕三国分别布军在赵国国土,往事后定。
月余,龙御夜携后妃诸臣已归京城,我也在其内。
只除了安绚。
龙御夜说,安绚是慕容殇的人,是燕人,燕国的奸细。他早年居于燕国几年,第一次见安绚,就瞧出了端倪。是的,选秀那日,他看着安绚,眯着眼,高深莫测地与我耳语:这女子很有意思。
原来是指此。
也难怪,待安绚的态度,他始终若即若离,暧昧不明。
而战事一毕,安绚立即就成了肃州庆功宴之前的祭品。
回皇宫后,住的依旧是落霞殿。
记得,在落霞殿住了两年,去龙御夜的回春宫住的那几月还是因为避孕药之事曝光,挨了一顿鞭子,所以搬去他的寝宫居住了。
如今呢,还会去他的寝宫居住么?
晚上在我冷淡相待下,他仍是来看望了我之后,始才离了落霞殿。
此后的日子,连他帝王除了每天定时看还未出生的孩子的时间,都鲜少与他相见,更徨论前来拜访的那些嫔妃了。闭门谢客,不说关系疏远,关系恶劣的,连往日关系还较好的德妃、兰修容之类,都不曾相见。
却是日日前往皇宫那处佛堂。
龙御夜见那皇家佛堂离的落霞殿偏远,冬日外面冷,下次雨下次雪的路上滑,便在落霞殿设了佛堂。于是,我更是闭门不出,每天就穿了佛衣念佛。吃斋想来龙御夜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万也不会应允,我也便不勉强。
第一次出落霞殿还是龙御夜几次说怀有孩子理应适量地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景致,赏心悦目,御医也几番建议下,才与连翘出去的。那已是回来皇宫两月后。
甫时,腹中孩子已有五月。
已经又过了冬开了春,皇家园林的春天草长莺飞。本是与连翘二人低调而去的,不想‘巧’遇了龙御夜。想来,我的行踪他一清二楚。
就当偶遇吧,也不坏自己的心情与自己过不去。
我自是没有与他行礼的意思,何况孩子月份大了,腹部已经有些突显了。行为举止多少有些不便。腹部,每每一想腹中怀着他的孩子,每每日子过完一天,腹部大一分,都是对我的又一分折磨。
噬心痛骨的折磨。
他倒好,有我近在咫尺,还有即将出世的孩子。
另一个人,子郁,却不晓得他在哪里。只前次隐约听李展翼提及,子郁只身去了趟大漠,又去了草原,最后进了齐国一所名不经传的古寺,就再也没有出来。
两相对比,怎能不痛,怎能不恨?
与龙御夜对视,慢慢压抑住了涌上喉头的痛苦酸涩,凝霜聚雪样的笑着。我的笑容必然是冷的,这阳春三月,我都感觉的到全身都冷。那披风还是不够暖和。
凡是在我身边的时候,连翘也从不与龙御夜行礼,只扶着我淡淡地看着龙御夜,神色一派漠然。
但龙御夜全不见怪,只过来,握了我的手,将我的手合拢搓着,低头吹着热气。也一直不拒绝他的这些关慰,没放在心上。
“手这样冷。”他笑着抬头看我,眸子里星星点点的亮。
或许在旁人眼中,我们是这样琴瑟合鸣的夫妻。
多宠爱妃子的帝王,后宫虽有三千,却完全虚设。只除了我的落霞殿,他甚至从不在夜晚踏进哪个嫔妃的寝宫一步。那些绿头牌子,只怕都落了灰给管事公公弃了。敬事房的宫人,更是告老还乡了。
与他漫步在皇家园林,他自知我必冷淡相待,也不去牵我的手。
两两隔了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不知怎地他走到了我的正前面,我觉得他碍眼又挡我路,正心里郁结,抬眼见他的发丝后扬,恍然大悟。再心冷的女人,见着男人在这些细微末节上体贴爱护,心里也会暖。
哪怕他此刻只是走在我前面替我挡了风。
所以,兰修容与几个妃子在前面空地上踢毽子,与龙御夜驻步在一旁看着,也便抿了笑。
见我和龙御夜到此,妃子们察言观色,知龙御夜不会在我面前生气,只草草给他请了安,毫无规矩,龙御夜果然只置之一笑。
兰修容把毽子扔向我,龙御夜却接了,“她现在不能踢。”
一应妃子拿我的事说龙御夜厚此薄彼,龙御夜无奈之下,只笑着看了看我,说道:“茼茼平安诞下皇嗣后,自然能与你们一起娱乐,只要……到时候,你们谁有那魅力留的住她,替朕留的住她。”后几个字,却是意味深长了。
我刻意避开视线,不去迎视他的目光。
妃子们大起胆来便为此讨赏,让龙御夜开个价码,也好调动她们的主观能动性,他微微一笑,“天下。”
众妃便缄口沉默,看着我,那目光再不知是羡是妒。
或者,以前那目光是很怜悯的。
如今,却只剩羡妒。
而对于自己,我亦不知是悯是妒。
天气暖和了,外出也频繁了,那日和连翘去看过太后,出慈宁宫的时候,见着疯了的皇后摘了御花园的鲜花编成头圈往头上戴,而龙御夜一脸温和笑容正给她整理着褶皱的衣服。
“表哥,我好不好看?”
“好看。表妹最好看了。”龙御夜言笑晏晏,一如皇后表姐记忆里那个少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