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骑竹马来,冲床弄青梅。他们年少懵懂的爱恋。
从表姐失势龙御夜对她的态度,我就知龙御夜在亲情上对她颇为眷顾。回宫的这几月,也陆续听得龙御夜时常去昭阳宫看望表姐,闲时与表姐相处的时光,竟然超越于宫中任何一个有名有份的妃子。
此刻一见,可想而知了。
本欲走开,不想表姐看到了我,跑到了我跟前,“表妹!”表姐一如未进宫前叫着我,那时我们是闺中密友,无话不谈。
龙御夜看到我后,也踱步过来,而表姐聒噪不停,不断问这问那嘘寒问暖地与我说话,“表妹,我好久没有看到你了,你去了哪里?表妹,这是我表哥,你看,我表哥回来啦。他离开了七年,终于回来啦。他回来娶我啦。我是太子妃,我是太子妃……”便说着唱着跳着跑开了。
龙御夜从表姐身上收回目光,看我道:“人生不如意事常有八九,我们这么多人都痛苦地活着,唯有她一个人整天无忧无虑。每次看到她,我都很羡慕她,都想多和她待一会,从她身上感染点快乐。”
笑看着他,“对。我也情愿,就那样活着。你知道我现在最留恋的时光是什么时候吗?是失去记忆,只记得子郁一个人,子郁,煌灼带着我走遍了大江南北,去了一望无际的沙漠,再览尽了草原上的每一片绿洲的时光。只记得他一个人,生命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
话毕,由连翘扶着从他身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后没事时便常去表姐的昭阳宫了,龙御夜那天说的对,我们这么多人都痛苦地活着,唯有她一个人整天无忧无虑。我也很羡慕她。
有时候带去糕点给她品尝,有时候陪她一起说话,有时候也像龙御夜那样给她整理衣服……
但常与她相处,再是掩饰的好,还是有破绽不经意地显现了出来。
那****告辞时,表姐手中豌豆大的弹珠从她脚下滑出,几十颗弹珠便遍地滚到我的脚下。我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只要踩着了其中一颗弹珠,摔倒在地,小产无疑。只是唇边抿一丝笑,若无其事地走过那片弹珠,凭借我的轻功底子,雕虫小技。
却没有声张什么,她的人生已不堪至此,我又何必将她置于死地?
只是,皇宫,再留她不得了。
我已有了去处,分娩后,就去甘露寺出家为尼,可我的孩子,若是皇子,定会是大周下一任的皇帝,他要在这王宫里住一辈子;若是公主,这里也是她成长许多年的家。万不可给她害了去。
所以,龙御夜陪我用晚膳时,我平淡地道:“周国有位疯了的皇后,本已是笑谈,表姐若一直住在皇宫里,更为不妥。若是外邦使节拜会我国,给外人见了,也是笑话。各郡县都有行宫,大可将表姐安置在那里。总归吃穿用度以后妃的标准供给,一辈子锦衣玉食就好了。”喝着羹汤,抬眼觑着龙御夜的神色。
不过微微的一丝不忍闪过,他就笑看着我应了,“本来是打算这几日就废她后位的。”
三日后,表姐后位被废,以贵妃名衔送往漳州行宫。
此事便告一段落。
六月的时候,龙御夜拿了折子过来落霞殿找我,“夏至是个好日子,适宜立后。”
心里也知道,怀的是皇嗣,我便不能不要名分。但还是排斥,推脱道:“等到孩子出世后,再册封吧。”
他默然道:“可万一生的是公主,依惯例若立你为后的话,臣子多有非议。所以,我如果及早在不知道孩子性别的时候册封你,因为可能是皇长子,不会有臣子反对我立你为后。”
他都如此明说了,我还能拒绝什么呢?
立后仪式本繁琐,但他一切为我不便的身子考虑,连加冕时都未曾跪他。当夜宿在了昭阳宫。昭阳宫,一别四五年的昭阳宫。
不是以帝姬身份住在偏殿,是以皇后之身,歇在主殿。
可夜深了,他却未走。
在我直视他的目光下,他示意宫人为他宽衣,我才要隐怒上涌,他已说道:“若是皇帝从不宿在皇后的寝宫里,嫔妃只会不把皇后放在眼里。这以后,我都留宿昭阳宫了。我必须为你立威。”
“立威,你觉得我还会在这座皇宫里住多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大可不必。”
“那么,我便为我还未出世的皇嗣立威吧。”
说多余的话也只是白说,便缄了口,自此一直到分娩,他都与我同宿一塌。
而天气渐热,看他战后国事繁重,我大着肚子,他与我同寝也睡不好,便劝他回他的回春宫去住。他听后只是一笑置之。
而次日万忠服侍我,老羞着脸说皇上说的,我现在不可以孤单。
却从怀孕大半年来的朝夕相处也晓得他的心意,我们的未来或许就要看现在了。能不能挽回,他心里忐忑。虽许下分娩后放我自由的诺言,虽签下了那份契约,但是,他还是不会放过任何的努力,将我留在他身边。永远的留在他身边。而因为孩子,他现在有借口与我夫妻共处。而若真的无可挽回的话,这余下几月的相处,便是我们最后的缘分。
无论如何,他都会抓住分分秒秒拼命留在我身旁。
我尤其怕热,每一个夏夜几乎都睡不好,大着肚子心烦起来又不能辗转反侧,不是热的踢了他给我盖的被子,便是因踢了被子而受凉。他便每个夜里都逼迫自己醒转几次,伸手去摸摸我的被子有没有盖严,怕有一丝冷气进去伤了我。
我热的时候,更是亲自持了折扇给我扇着。
有时我微微一动,似乎要惊醒了我,他就只好僵在空中很久,等我睡安稳了,再轻手轻脚缩回。
到后来居然成为习惯。
那时候他不是皇帝,只是个最普通的疼爱妻子的人。
满心欢喜,等待我们的孩子到来这个世界。
那一夜下了雨,不热,温度适中,我睡的很安稳。背对着他,说道:“我晚上睡觉不会有什么厉害的动静,被子又这么大,你以后不要再半夜醒来看了。”
“不要紧,放心了,才睡的安心些。”
无声地叹了声,再不说什么了。
分娩前的一月,他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惟恐出个什么差错,一应的日常事物事必恭亲,连勤政殿都不去了,奏章便在我身边批阅。上朝也是匆匆地去又匆匆地回来。
德妃甚至是别的嫔妃都送来不少皇子的衣服,皆是亲手做的。
我却懒得给肚子里的孩子缝个一针一线。本不会,更没那心思去学。
若是,若是,这孩子是另一个人的……
我还不乐颠颠地穿针引线么?
望着昭阳宫里堆了几殿的孩子的衣服,玩偶什么的,我坐在那里,呆了一整天。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生产的时候痛的死去活来,好不容易完成任务生了孩子听到了他的哭声,我便虚脱的晕了过去。也不知是男是女。但听那哭声,大约是个皇子吧。
再醒转来的时候,产房里的血腥已被收拾干净,宫人又熏了香,掩了血腥的味道。
龙御夜抱着一个明黄襁褓,怔怔地看着孩子出神,表情是月盈充满的喜悦。明明对孩子那么冷漠,可看到那个明黄襁褓的第一眼,就被控制不住的兴奋和满足掌控了情绪,“快给我看看!”
龙御夜始才知道我醒了来,一边说着“是个太子,是个太子!”
一边就把孩子给我。
抱住了那个明黄襁褓里的婴孩,肥肥胖胖那么容易就掌握住了他,刚出生的圆润的脸,左顾右盼,瞧了瞧龙御夜又瞧着我的眼睛,和他父皇龙御夜的眸子一样晶晶点点的亮,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想要抓我的头发,我就那么高兴,笑的泪落,这十月来,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笑容。
好高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在不挤压着他的情况下,将手中襁褓紧紧地贴在我的心窝,动着的一团小东西咿咿呀呀地闹,脸也紧紧地贴着他的脸,就那样地想要再把他融进我的身体里。满足快慰,刹那间觉得十月怀胎十月的痛苦都是值得的了。
那一刻,忘记了所有的悲伤,忘记了……子郁。
一整天都抱着他怎么也看不够地看着,除了奶娘几次哺育他,和资深的宫人给他擦洗,龙御夜也一天就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们母子,守着我们母子。
夜深的时候连翘抱了孩子去歇息,我失神地看着连翘离开的背影,龙御夜默然坐了片刻,说:“茼茼,留下吧。和政翌在一起。政翌不能没有母亲。”
政翌,龙政翌?孩子的名字?
多大的荣宠,甫出生就是太子,是储君是大周国将来的皇帝,就被他父皇赐了名。
也不知他父皇什么时候起就在给他起名。
可是,‘留下’二字,轻易地就将我脑海里孩子初来乍到的喜悦冲散,过往的悲恸,子郁,昔日所有美好痴缠的一切都铺天盖地地向我倾压过来,只怕这孩子,我与孩子的骨肉亲情也是他得以留下我的筹码,抓起床上的抱枕就向他掷去,“你给我滚!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一刻都不想看到你,你走,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