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非常对,我吃鳖地点头称是。他好整以暇地勾唇轻笑。
那几度隐忍,最终还是没按捺住浮现在他俊容上的轻笑,几个月来的芥蒂与隔膜,风轻云淡消佴无踪。
当晚他从回春宫的偏殿搬走,去了隔壁的正殿居住。
我虽然高兴的心花怒放,却依然小心地在他面前察言观色,不敢表现的太过喜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很显然是这类型的人。虽然一如往日在他面前放任自我,却始终不再敢有丝毫的越矩。
几个月的日夜相处,倒是对他的脾性摸了个彻底,越与他争锋相对,他越是对我态度强硬。我也因此吃了不少的苦头,软禁啊,差点被他凌辱啊什么的。
而这大婚前夕,我在他的面前越是温顺,越是自矜,他对我越是迁就和忍让。
我于是在唯诺与温顺的表象下,在他因此而格外宽厚待我的庇护下,自得其乐地等待八月十五地到来。
婚前的这些日子我都是在宫中端庄危坐,听宫中嬷嬷教习新婚仪俗,教我一件件记住,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断有人来道喜,吉词美誉塞满耳中。
晨昏朝暮,就在混沌忙乱中如水滑过。
夜里,我总是看书看到很晚,直至更深人静,直至困得再也睁不开眼。只有这样,我才没有精力去想太多,没有时间想起那个谈笑儒雅,风流自若,笑着说他会回来娶我的男人。
连同齐宕,所有的人都因我的婚事眉飞色舞,只除了母亲。我知道,即使平姑姑不把我心有所属的事告诉母亲,母亲也是知道我的心思的。
出嫁的前一晚,母亲来看我,眼中流泻着淡淡的哀愁。
“自古红颜命薄。”母亲凄然抬目,“护国将军是盖世英雄,英雄美人缔结秦晋原是千古美谈。这样的福气怎又是每个人能享得的。我只是希望我的女儿日后与夫君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不做杈头凤,宁可做人间比翼双飞鸟。”
“母亲是暗示我逃婚么?”我问。
并不惊异母亲能说出这番话来,母亲的性子本就外柔内刚。只是母亲知不知道,与龙煌灼的婚礼,是我用了多少心计才从龙御夜那里争取过来的?
母亲默认。
怎逃的了?迫切地想要嫁给龙煌灼,本就是想以龙煌灼为幌子,逃开皇宫中的这位帝王的。执意嫁龙煌灼,原本只因为龙煌灼,是龙御夜唯一忍得我嫁过去的良人。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或者那龙煌灼,龙御夜还会顾念他们情同手足,依仗煌灼之妻的身份,我日后能求个安稳生活。
“女儿素来仰慕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护国将军正是我想嫁的人。”我淡淡抬眸,含笑看着母亲。母亲的身子明显一震。母亲如此向往平凡的生活,当日委身父皇,是不是也如我此刻决议嫁于龙煌灼一样,存了我这样的心思呢?
然后龙御夜来了,母亲还想和我说什么,便打住了话。
龙御夜始终待我母亲如生母,至少,面对我母亲时,他秉持着帝王对待太后的身份。然而即使龙御夜对母亲如此礼遇,母亲以太后之尊面对龙御夜时,得体的表面下,总是有几分小心翼翼。
我出嫁的那天,八月十五那日是华夏民族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大周国的夏日来的早去的迟,虽然时节已进入秋天,却依然酷暑难当。
皇宫里的盛况达到空前,皇帝大婚,迎娶皇后;公主下嫁,驸马来宫中迎亲。
回春宫的偏殿与主殿内,更是忙碌与喧嚣的沸反盈天。礼乐声不断,忙着来侍侯皇上和公主这两位新人的宫人们穿梭样地走动。
自登基以来,一向赞成节源开流、反对铺张浪费的龙御夜竟把我与龙煌灼的婚礼办理的比他的大婚更加铺排奢华。
我知道的,那由波斯国进贡而来的铺满十里长街,自皇宫通往龙煌灼的将军府供人踩足的大红地毯;堪称大周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我的公主嫁奁;俨然布置的不逊色于宫廷富丽堂皇的将军府……
这一切,本该是龙煌灼这位驸马去置办的,皆是龙御夜亲自督令工部的官员在操持。
也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渲染与铺排,本来轰动一时的帝王大婚,完全被公主下嫁的光芒埋葬。
护国将军迎娶公主,成为轰动京华的盛事。
他们说,一个是权倾天下的盖世英雄,一个是金枝玉叶的旷代佳人。人人都称羡赞叹,好一段金玉良缘,天作之合……谁不爱看英雄美人,谁不艳羡神仙眷属。
在世人的心中,好姻缘,本只需门庭匹配,无需两情相悦。
人们争先恐后地言传公主下嫁的喜讯,将那场面渲染的铺天盖地,浑然忘记了龙御夜这位帝王也是在今日娶妻。龙御夜竟也不介意。
本是酷暑天气,这等的劳师兴众,皇宫里人头攒动热的不像话,龙御夜竟下令将皇宫各处,以及通往将军府的十里长街,将军府的各处呈上冰块,以降温舒爽。
龙煌灼命人送来的聘礼惊人煊赫,龙御夜赐下的恩赏更是令人目不暇接。扫了一眼美其名曰是龙煌灼送来的聘礼,我饶有兴致地一笑。在皇宫待了十多年,什么珍奇没有见过?那惊世骇俗的聘礼分明是出自皇宫!
龙煌灼并非吝啬,只是懒得操持这些罢了。
他能应允娶我,本是他不得已为之。只应允了娶我,可没兴致给我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龙御夜显然早料到了这一点,那所谓的聘礼,也是他为我撑的面子吧。
嫁衣,凤冠,霞帔,满目珠翠,宝光耀眼。
半夜起来任由宫人们着装,我非但不觉得精神萎靡,还好心情地笑笑。就像知道龙煌灼有多么不愿娶我,那聘礼又是龙御夜大费周章准备的一样,我不悲反笑。
本来这婚事就是我极力促成的,是我逼迫了龙煌灼,是而我一点也不怨他。
我甚至欠他的。
人家早就与别人两情相悦,我的这一出,正所谓棒打鸳鸯。始作俑者,本是我。
龙煌灼该是恨极了我吧?我看着铜镜里自己的笑靥,仿佛透过我的笑容,看到了龙煌灼想要杀死我的目光。一时间,可谓心情大好。
呵呵,嫁过去之后,反正无聊的很。有个人捉弄,不捉弄白不捉。等到龙煌灼真有杀死我的冲动时,再和他达成契约:我给他自由,他给我‘煌灼之妻’这个可以摆脱龙御夜的名分。
这样一想,以后在将军府生活的时光也不是那么难打发。倒是别有一番趣味在心头。等到他再娶了他喜欢的女子回府,我便许那女子‘并妻’的身份。
自己与心上人难成佳偶,怎么也要以己度人,让龙煌灼与心上人在一起幸福啊。以后每日看着他们郎才女貌,也赏心悦目。
嗯,先让龙煌灼再烦闷些日子,以后还他‘齐人之福’吧。
一番测想后,慕容晴的声音已响在我耳边,“将军府来人了,你们这边梳妆好了么,龙煌灼一袭喜服,在宫外候着鸾仪呢。”慕容晴显然刚从回春宫外跑进来,颇有些气喘吁吁。
并不如普通女子出嫁时乘坐花轿,公主出嫁,鸾仪侍侯。
或许是如所有临出嫁女子一样,我对自己的婚姻生活还是有一丝希冀的,闻得龙煌灼一身喜服就置身宫外,心里竟然‘砰砰’乱跳起来。
蓦地想起校场兵谏那日士气如弘的景象,那个一身甲胄军铠遥远模糊,却挺拔英武、气势逼人的身影,那个我即将嫁与的良人……那日看不清他的容颜,从未见过他的身影。可阅兵时的惊鸿一瞥,总在眼前挥之不去。
那日的赫赫军容震慑人心,但愿他不穿铠甲,只身大红喜服时,谈笑儒雅、风流自若啊。
曾与龙天诔一起去过将军府,当日冷冰冰的将军府,如今虽被龙御夜粉饰的颇有人气,我可也不想婚后整日面对我的冰山夫婿呀。
这厢宫人已经将我装扮好了,将大红的绣着‘鸳鸯戏水’的盖头搭在我头上后,平姑姑才有了闲暇回慕容晴的话,“回禀慕容公主,这里好了。”
慕容晴点了点头。
这是天已蒙蒙亮,平姑姑刚回话完毕,已闻司仪在寝殿外拖长的声音:
“吉时已到!”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盖头遮住了我的双眼,我看不见宫人们的神情,然而我感觉的到,众宫人似比我还紧张。
出嫁的人是我呢!
不习惯不能视物的视觉,隐约听到寝殿内的宫人们退出寝殿轻轻的脚步声。宫人们总该扶我出去吧?我保证不了我就这样子走出回春宫,再上到鸾轿会跌倒多少次。
于是伸出手去,当我的手触到了另一人的手,便搭在了他的手上。不能视物,却有人牵引,我于是展颜一笑:“平姑姑。”
“是我。”
熟悉的磁性嗓音,熟悉的渐渐迫近,吸入我鼻端的干净清爽的沐浴后的男子气息,熟悉的他手上的热度……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可是此刻,在我出嫁前的这一刻,这样的熟悉,却令我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