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龙御夜。
他的到来,难怪寝殿内的众人都退了出去。
这时候,他来做什么?
平时叫他的名字叫的那么顺口,此时,我却清楚地听到我清晰的吐字:“皇上。”叫他皇上,刻意疏远我们的身份,刻意提醒他我们现在的身份。
臣妻,还是挚友的妻。
他没说什么。
因为下一刻,我在垂着的盖头下面,看到了他欲揭开我的盖头的手指。
“不要!”我几乎是本能地退后一步。
新娘子的盖头盖上了,一整天便不能揭。直到洞房时,由自己的夫君掀起。自盖头盖上的那一刻便预示着这一整天最先看到新娘子的面容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夫君。
然而我太高估自己的意觉能力了,这样的不能辨物,那一退步,脚下不知踩着了什么,身子便往后仰倒。然后……又几乎是本能地意识,顺着龙御夜依然还牵着的我的那只手的感觉,直接往他身上扑了去。
直到已在他的怀里后,我依然惊魂未定。
刹时魅惑的男子嗓音响在我的耳边:“你勾引朕。”耳下湿热,脖颈间更清晰地感触着他喷出的湿热气息。不讨厌,带着夏日的清爽。隐隐又有些起伏不定的东西氤氲曼延,直抵人心。
“我没有!”要怪只能怪我这一身繁重的嫁衣!
啊,对了,记得半月前选嫁衣时,我自做多情地傻问那些嫁衣都是我的么?他嗤笑,说是我表姐的。而后我按着他的意思,认真地依照作为女人的我的喜好择了表姐的嫁衣。可是今晨送来我这里的,分明是那****为表姐选的嫁衣呵!
这还不是让我今晨最震惊,更震惊的是……
本能地一抬头,他那倾城倾国的俊容就在我的眼前!
我怎么能看的见?我不是遮了盖头的么?慌忙地撤目看身周,那一跌一扑之时,大红盖巾竟然飘落在了地板上。
新娘的妆容正被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懊丧地没再去流连那盖巾,既已被他见着我的新娘妆,现在再在他的面前遮遮掩掩反倒矫情了!
更何况……更何况,他这时候过我这里来,不就是想要来看我的妆容么?即使盖巾不自己飘掉,还是要被他掀开的。他先前已经有了掀盖巾的意思。
才一迎上他的目光,已被那眼中的灼热迫的无所遁形。赶紧垂目,他身上鲜艳的大红喜服映入我的眼帘。我几乎有了我要嫁的人是他的意识,我惊出一身冷汗,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今日原也是他大婚的日子。
终于松了口气。
“投怀送抱,不是勾引朕是什么?”他收紧手臂,俯身,湿吻继续流连在我的后颈。
我这才意识到我还在他的怀中,耗尽所有力气才挣了出来。
他眯起了眼,已经从欣赏我的妆容转为了判研我的神情,“表情真丰富。”
不想也不敢再与他耗下去了,我慎重地道:“龙御夜,今天是我成婚的日子……”
“嗯,朕也今天成婚。”他也很慎重:“你知道么?普通人一生娶嫁无数,都有身穿喜服拜堂成亲,洞房花烛的仪式。而帝王,而朕一生只有一次,便是迎娶正妻……皇后的时候。”
不明白他此刻说这话的意思。
话我倒是懂得的,每一个帝王,只有迎娶正妻皇后才有洞房花烛。即使皇后因故废掉或者去世,帝王再次迎娶皇后的时候,都没有洞房花烛了。
“我们今天是一起成婚的。”他笑了。竟是我从未见过的没心没肺,真纯清澈。
微微怔了。
天色已大亮,司仪自然也知龙御夜在这内寝里,不过见吉时都快过去了,还是硬着头皮拖长了声音:
“吉时已到!”
他也没再为难我或者为难司仪,我还愣怔的时候,他已将盖头重又搭在了我的头上。“走吧,我带你去见煌灼。我把你亲手交给他。”
心里有说不出的东西在流溢。
重又不能辨物,看不到路。宫人们小心翼翼地跟在我和龙御夜的身后走着,我也小心翼翼地走着,我却是因为怕在今日跌倒闹出笑话而小心翼翼的。
他看出了我的谨小慎微,低声道:“别怕,跟着我走就对了。”
原来心里流溢的那说不出的东西叫做……感动。
龙轩元年,龙轩帝大婚的那一年,正是龙轩帝的这一句话,这一句……跟着我走就对了,我心里忽然暖了。即使与煌灼的未来云山雾罩看不到尽头,即使与煌灼的未来没有方向没有依托,因为龙轩帝龙御夜的这句话,走向煌灼的这一段路程中,我心里实实在在地满着。
这日,煌灼迎娶我没有让我感受到幸福,龙御夜却让我感受到了幸福的味道。
以后的几十年里,我始终记得在通向那茫茫的雾气弥漫的未来的道路上,有个人曾经对我说过:别怕,跟着我走就对了。
那一日,那个牵引着我的手的帝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驻进了我的心里。那样的悄然,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丝毫察觉。
礼乐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每走到一个宫门口,龙御夜就告诉我到了哪个宫。
不知何时龙御夜顿步了,我知道,我们已经行到了太华门前。鸾仪将从太华门出,过宣华门、坤德门、奉仪门……
我也知道,与龙御夜一样,一身喜服的龙煌灼,他也必定就在我和龙御夜的面前。
我就这样被龙御夜牵引到此,若是龙煌灼对我有情的话,他是必定会吃龙御夜的醋的。可是我很明白,现在就站在我面前的龙煌灼,绝对没有对龙御夜丝毫的醋意。
我甚至毫不怀疑,龙煌灼身上的一身喜服,如同将军府的喜堂的布置,以及美其名曰是将军府的聘礼……
他身上的那喜服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龙御夜为他置备的!
我也毫不怀疑,若是龙御夜不为他准备喜服,不派人将喜服送去给他,他绝对会身着一身很随便的衣服来迎亲!
片刻的静默。
甚至连礼乐声都暂时停止了。
龙御夜牵着我的手紧了紧。
龙御夜应该是与龙煌灼对视着,龙御夜的目光应该是深深的,龙煌灼的目光应该是从领了圣旨应允娶我起看着龙御夜时的漠然而又冷淡。
我可以想象到龙煌灼此时绝对视我没有存在。
而龙御夜深深地看着他的目光里,一定氤氲了告戒与警告。
就这样僵持着。
然而今天的龙煌灼一定会比龙御夜的耐性好上百倍,因为他整个人,他这个最受人关注的新郎,此时却如同置身事外的一个旁观者。所以他的淡漠与耐心是最好的。
龙御夜也很清楚地看出了这一点,所以龙御夜又迈出了步子,将我往龙煌灼那里牵引而去。
当龙御夜再度驻足时,将军府那边的人和我这边的宫人都噤声了。
我明显地感觉到了龙御夜压抑的愤怒,我这个习过武的人很敏感地感觉到了随龙煌灼来迎亲的人寥寥无几,怕是他的几个随从吧。龙御夜的怒气,应该是因为这。
好在龙御夜陪嫁给我的宫人足足六百人,尚能填补依仗的不足。
我感觉到龙煌灼的气息漠然无谓的惊人。龙煌灼如此淡漠,龙御夜见自己盛怒也丝毫不起作用,况且这大喜的日子实在不宜动怒。
所以龙御夜慢慢地压下了怒气。
等到龙御夜平静下来后,他直接把我往鸾仪那边牵引而去。看样子,他原本是打算嘱咐龙煌灼几句的,龙煌灼如此漠然的态度,龙御夜也只得作罢。
将要上鸾时,龙御夜终于还是忍不住对龙煌灼道:“朕看你的表现,别考验朕的耐力,朕还没有把你逼上绝路,更绝的,还在后面。”
龙御夜此话道出,我诧异地感觉到今日漠然冷静如置身事外的龙煌灼,终于不能再冷静自持。
好疑惑。
那日龙煌灼接到圣旨时,朴年回禀,说龙煌灼看着那圣旨,一步步地后退,不敢置信如同看着陌生人般地看着龙御夜,说,你逼我……。你竟然做的这样绝……你这是把我逼上绝路……
龙御夜此时的示警,是针对龙煌灼那日的话而说的罢。
龙煌灼竟然也有弱点被龙御夜掌握着,是什么弱点呢?
龙御夜刚才的那番话果然起了作用,龙煌灼漠然的面具再也没能维持下去。
龙御夜冷冷地笑了笑。
当着众人的面,龙御夜从龙煌灼的身上撤回目光,看着我。他丝毫无所避讳,在我临上鸾的那刻,自然地拉近我,俯身至我的盖巾侧面。旁人看这画面很像是他最后亲昵地拥我,只有我知道,他是有话对我说。
因为我听见,他低笑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
“你的嫁衣是我置备的,你穿着嫁衣的这一天,我身着喜服。记住哦,我们是一起成婚的。”
在场所有的人,包括龙煌灼,他们惊异地见到了龙御夜身边的新娘突然呆如木偶;他们惊异地看着龙御夜将新娘扶上鸾轿后,新娘还僵如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