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的晚宴,将军出不出席,随将军的便,本宫也不强求了!”撂下这一句话,皇后竟是拂袖离去。
勤政殿内,夜与煌灼两两相望,面面相觑。
夜最先回过神来,拍了拍煌灼的肩,学着皇后的语气,一本正经地道:“为人兄长,你总得尽尽兄妹之情吧!”
煌灼久久未语,许久,才道了一句,“夜,你的皇后真厉害。”
夜唔了一声,若有所思,“她以前很柔弱,我原本还担心她治理不了六宫。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大婚后的半年来,她做事张驰有度,雷厉风行,却也得体适宜,很有国母风范。后宫交给她打理,我省心多了。”
“你不觉得,作为一个女子,转变太快了么?”煌灼淡淡道来,不无自嘲与探究,“我冷淡公主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往日她怎不训斥于我,今天莫名其妙地一番疾言厉色,我倒是被她骂懵了。”
“量变引起质变,她可能因为茼茼,对你积怨已久,又逢你推托不出席晚宴的事,一下子就爆发了。我看你就是少人骂。”夜并不起疑。
“是吗?”煌灼的薄唇上勾起一抹嘲讽。
煌灼的性子本就与夜相反,夜对越是喜欢的女子,越是会脾气暴戾,动不动就气得公主火冒三丈,对不喜欢的女子,反倒格外的温柔;而煌灼的温柔全给了无衣,面对其他的女子,素来冷酷淡漠,是而对皇后的行径格外留了些心。
而此刻走出勤政殿的皇后顿了步,妆容雅致的面容上抿开一丝死气的笑,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问身后的贴身宫人,“都安排好了吗?”
身后的宫人点了点头。
收回看着皇后离去的方向的复杂目光,煌灼想起了什么,说道:“那个,既然公主当初嫁我,不是因为对我有情意,那我也不觉得负担了。过些日子便回趟将军府,和她解除婚约。你要和她怎么着,也便随意,免得旁人看笑话。”
早该想到公主对自己了无情意的,这半年来,她都安静地待在将军府,并未因自己对她不理不踩而丧气,更未对自己死缠烂打过。
夜没有反驳,只是略有担心地问:“会不会太操之过急了?”
煌灼道:“得不到她,你甘心么?现在她即使是我名义上的妻子,你不也没停止过将她揽回身边的行径么?”手搭上夜的肩,慎重地道:“既然她注定、迟早是你的,为何你不早些行使作为她的男人的权利?”
夜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确实,拖的够久了,以前还没察觉,自从经过了在京外找寻她三月的时光,他发觉他越来越没有耐心了。该是出手的时候了。
为齐国使臣饯行的虽然是晚宴,然而自那日清晨起,夜和煌灼便一直陪着齐国使臣。午后在回春宫换衣时,夜将自己的一袭便服掷给煌灼,煌灼接过。脱了外袍,正要穿上夜拿给他的衣服时,夜已惊异地问道:“这是什么?”
煌灼看去,夜的手里赫然拿着一个荷包,正是在齐国江北,无衣绣给她的。刚刚换衣服,那荷包不知怎么地,从怀里掉了下来。
“哈哈哈哈……。”夜已是大笑道:“这么差的绣工,也好意思带在身上。”看煌灼脸色不对,夜了然眯眼,“别告诉我,是出自你那无衣之手?”
一向好脾气的煌灼恶狠狠地从夜的手里夺过荷包,示警地看过夜一眼。
正要再度将荷包放回怀中,荷包里一截丝线掉了出来,夜本是促狭心起,去扯那丝线,没料,丝线到手后,线下的一块玉坠映入眼帘,突然就刺伤了夜的眼。
那玉坠正是无衣送于自己的,不但对自己的意义重大,对无衣而言,更是意义重大。见夜将玉坠扯了过来,煌灼愈加愤懑。正欲与夜大打出手,却见夜的脸色,在看到那玉坠起,就蓦地僵滞了下来。也没多起疑,不过见夜神情异常,煌灼也打消了迁怒夜的意思。
“哪来的?”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可是,声音还是带着哑涩和颤抖。
煌灼未语,只将玉坠取回,复又放进了荷包,收了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着话,煌灼已经出了回春宫。
夜一人站在诺大的寝宫里,突然就站立不稳,趔趄了一步扶住了宫墙,感觉身体重的自己再也负荷不起。
那块玉坠,那块玉坠他见过的。婉妃临终的那晚,他和皇后从久候着的殿外回去,她的手里,就握着那块玉坠。那块玉坠,婉妃临终前,留给她的……。
现在,竟然在煌灼的手里,被煌灼,收在那无衣绣给他的荷包里,放在贴身处。那样独一无二的玉坠,世间绝对不会再有第二块相同的……。
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几乎是同时,那晚的其他景象历历在目,除了那玉坠,那方手绢上绣着的《诗经·秦风》中的《无衣》的字迹……
无衣,玉坠,她说她喜欢的人是齐国的魏国公,她去了齐国几月,那几月,煌灼也正好在齐国,正好,嫁接那齐国魏国公的身份……无数缤纷的碎片突然跳窜在夜的脑海里,如锤一样一下下地敲打着他的脑海。
不,不,那个人,一定不可能是煌灼,一定不是,一定不是,不是!
其实现在想起来那许多的巧合并不是无迹可寻,只是,夜从来没有去多想过什么,去怀疑过什么。和煌灼那样的关系呀。
“嘭!”颤抖的手无意识地打翻了桌案上的茶几,“来人!”他沉沉地,颤抖地下令。
话音刚落,李展翼已经作揖于面前,夜看着李展翼,突然暴呵道:“朕叫你半月后将齐国的魏国公带到朕的面前,半个月过去了,人呢!”
“皇上恕罪!”
“去,无论用什么方法,尽快地,将齐国魏国公带到朕的面前,快去!”
“是!”
夜滑坐在寝宫的地板上,在她亲口说出她喜欢的人是齐国魏国公的时候,他是多么地震怒。现在他才知道,那时候的震怒,比不上此刻的十万分之一。他突然希望她爱着的那个人,真的是那个单纯的齐国魏国公,也不要是煌灼。不要!
即使再爱她,再不能没有她,教他,又怎样去与煌灼争一个女人。不是别人,是煌灼啊!
况且,那个人真的是煌灼的话,她和煌灼,又该是怎样的蝶鹤情深?他知道的,她是那么地爱着那个魏国公;而那个魏国公,与他手足情深的煌灼,亦是那么地爱着无衣,爱着她。他们根本一直就是两情相悦。根本一直就是!
这样的两情相依,教他又怎样去将他们两两拆散?怎么能下的了手?
半年前,他甫回大周,边关的军营里始知煌灼有心上人时,煌灼笑:我对仕途没有什么志趣,只想带着她隐居山水田园。
本不愿插手夺嫡之事,只因为他对煌灼带着她辞官归隐的一个允诺,煌灼卷入是非,助他夺嫡。
对煌灼逼婚时,那般在朝堂上和他大吵大闹,矢志抗婚的煌灼,他不过握了煌灼的一小点把柄,担心她的安危,煌灼已然应允婚事。
与她大婚之时,身着喜服的煌灼,因为娶的不是另一个身份的她,那样大婚的日子,煌灼的落拓颓唐。
此番从齐国回来后,因为与她相逢,煌灼每日那么温润,比起以往更加的谈笑自若,被他取笑,被他每日奴役着批阅奏章也无所怨言。每每提及她时,煌灼唇边抿着的笑意。
而她,离开煌灼,他在江南水域遇上她后,每日在甲板上坐着垂钓,看着大江彼端的煌灼,傻傻的,神思不属,嘴角抿一缕飘渺的笑。
他克制不住,嫉妒过头地强吻她,她的泪水,她的气愤。
面对他的情意,她的压抑与负担。
她说她喜欢上别人了,在遇上他之前,四年前,就喜欢上别人了。本来以为再见不着那个人,可是在齐国,她又遇到了那个人。
她说,他要是敢伤害魏国公,她绝不会放过他。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那样的生死相随……。
像是最不可能,却又很现实的方木,拼凑成了一个残酷而又血淋淋的拼图。一点一滴地拼凑着煌灼与她的爱情,他们在拼图里卿卿我我,把他一个人,遗忘在了拼图外。
再分不清悲苦嫉恨,能嫉恨别人,怎能,那样去嫉恨煌灼?
不,那个人不会是煌灼。他喃喃自语,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自语什么。他艰难地从地板上支撑着站起,摇摇晃晃地走出寝宫。
不是,绝对不是,他继续说服自己。煌灼手中的玉坠,只是那个无衣恰巧也与她有一块相同的罢了。一定,只是这样的。只是一块相同的玉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