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冷笑道:“你也别在我跟前说什么爱哥哥长爱哥哥短的,许多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说着对黛玉道:“外面的事情,我们很不用管了,想必忠顺王爷自有分寸。虽然老太太今日不在家,可是我们还是收拾东西走人罢,若是想这些姐妹了,咱们就接了去玩耍如何?”
黛玉听了点头道;“这样也好,原本虽说年后才走,可是逢了这么些事情,早该离开了。”
宝琴一把抓着一个,央求道:“两个好姐姐,我才来没两日呢你们就走,剩下我竟好生没趣了!再说,老太太回来若是不见了两位姐姐,未免又是一番风雨,竟叫两个管家的嫂子置于何地了?”
黛玉听了也不觉沉思,惜春却道:“琴妹妹今日里也瞧见了,我们纵然是老祖宗的亲外孙女,还有人说不过就是见我们可怜,赏我们一口剩饭吃呢,我们何必在这里吃剩饭?自然回家才是正事。”
宝琴悄然道:“两位姐姐何以如此当真的?权当耳边风声过就是了。再说了,这个家也并不是太太管的,还有老太太才是当家作主的呢。我却细细瞧了,林姐姐每每说到要银子的时候,太太的脸色就白了一二分。”
黛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方对也进来的凤姐儿道:“这些事情你不用去做了,只把那五万取来与我给紫鹃做嫁妆就是了。”
凤姐儿本自正盘算着黛玉的那些钱,如今听了她这话,忙瞪了她一眼,道:“你那些话,听得我是胆战心惊的,只怕就是将家里所有家当都当卖了,也一时凑不齐那三十万两银子,你却是说来吓唬太太的?”
黛玉淡淡地道:“我就是生气,虽说我从小住在这里,可是吃用皆是外祖母的梯己,并没有多花这里多少,且年年也都给了使费的银子的,她倒好,反说是可怜我们,赏我们一口剩饭吃,别说是我,就是你们,心里也极恼怒的。我就是当着里里外外的人告诉她,若没我林家,也没有贾家这样的安稳,早在那时候都下狱去了。”
说得众人皆点头,宝琴和岫烟李绮李纹等人原也是极尊重的人,此时都细细地道:“今日里见了这场面,想来我们也该给写使费的银子,不然,恐怕过了两日,太太也说不过是收留我们,赏我们一口饭吃呢!”
凤姐儿忙道:“你们理太太做什么?若是这么说,可见竟是都不将老太太的嘱咐放在心里了。你们都是我们家的亲戚,都是老太太留下来的,吃用也没几两银子,老太太回来若是知道了,必定骂我不曾好生照应好姑娘们。”
探春叹道:“按理说,太太原是极精明的人物,可是这么些年来,每每都是行一些没脸之事,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姐妹们只别理会就是了。若是当真,还叫我们不知道有多少的怒气生出来呢!”
湘云一旁撇撇嘴,却道:“也不知道你们议论个什么劲儿?太太素日里最是心地慈善的宽厚人,底下人不知道有多少都感念着太太的恩德,想必今日不过是给什么东西魇住了,所以才说一些有的没的话出来。你们不说体谅体谅太太这么大年纪了还支撑着这个家,倒在这里数落太太的不是。”
惜春冷笑道:“你原是想做人家媳妇的,自然要替未来的婆婆多说一些好话,好叫她另眼相看的!”
湘云给堵得竟没话说,只得自己生闷气。
迎春因劝道:“云丫头你这又是何苦来哉?我就不信以你的聪明才智,竟是见不得事情的?你原也知道孰对孰错,何必处处要和林妹妹作对?别人虽不明白,我却明白你心里想什么,只白告诉你一句话,人生在世,若只顾着自己的利益,连这姐妹情分也都抛却了,便是你要的都到手了,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湘云沉着脸道:“我并没有什么好姐姐好妹妹的。”
迎春叹道:“何苦说这话?小时候都是一块长大的,如今你到说并没有什么好姐妹的,可见真真叫我们心寒!”
惜春道:“二姐姐,都说了,人各有志,咱们自己还理会不得自己呢,何苦理会别人去?人家心里还指不定怎么厌恶我们呢,觉得我们在老祖宗的跟前,夺去了老祖宗对她的千依百顺。”
凤姐儿正在给炕上睡着才起来的巧姐儿穿衣裳,听了这话笑道:“倒是这郡主才是刀子似的一张嘴。这些孙女儿,都是花朵儿似的,都是明珠美玉,老太太哪一个是不疼的?只是有的面上亲热些,有的心里更疼些儿,你们倒是比我还吃醋得厉害些儿,这个醋有什么好吃的?正经先给郡主贺喜才是。”
惜春淡淡地道:“我也不是什么郡主,如今我对自己的身份还是一头雾水的,做不做郡主也好生没趣。”
黛玉伸了伸懒腰,靠在迎春身上,道:“如今揭破了也好,省得日后算计连篇的。我也不耐烦应付这些有的没的,如今瞧来竟像是在大观园里斗法似的,哪里还有一点风雅气派?我也不管你们,我自去做自己的旧营生去。”
凤姐儿取笑道:“不知道你这个旧营生又是什么?只知道风花雪月的?”
黛玉摇头,道:“我也并不是只知道风花雪月的,极多的事情我比你还来得呢!我只想着,这么些时候留心算下来,竟真真都是斗法了,还算什么呢?一个个尽露丑恶嘴脸,还不及我什么都不管,也都清净一些儿。”
惜春点头笑道:“是了,忙完了别人的事情,原该想着你自己的事情了。这么些时候,也叫姐姐吃了不少的委屈呢!”
黛玉也是一笑,凤姐儿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道:“那三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妹妹果然是不追究的?”
不等黛玉回答,宝玉已经开口道:“都是一家子亲骨肉的,还分什么彼此?妹妹的银钱,自然也都是这里的,家里用了,不是和妹妹用了都一样么?亏得凤姐姐还开口问,竟没个算计。”
众人听得是目瞪口呆,一时不明白宝玉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惜春却明白宝玉言下之意就是黛玉竟是稳稳能嫁了给他的,所以黛玉的千万家产就该是贾家的,心中不禁勃然大怒,冷笑道:“好得很,既然如此,那贾家的银钱也就是林姐姐的了,连吃你们家一口饭还要付钱呢,这也就是口口声声的不分彼此?”
宝玉目光漾起温柔的涟漪,瞧着黛玉,嘴里笑道:“别人的想法我不深知,我只知道自己的心罢了。”
黛玉眉头深深一蹙,心中甚感厌恶。
小时候宝玉天真烂漫,倒也是一副好性情,并不流于下俗,姐妹相处也还好些;可这么些时候瞧来,宝玉竟全是一个皮囊虽好腹内草莽的纨绔子弟,所说之话尽叫自己生气,不由得更是三分鄙视。
因此,黛玉也不管外面玉铭君如何处置,只拉着惜春招呼姐妹们从内室的后门径自到潇湘馆去小坐。
宝玉后脚就跟来,黛玉登时撂下脸来,湘云忙拉着宝玉道:“爱哥哥,我给你做了一双好精致的鞋子,扎着出奇的花儿,你且去瞧瞧,到那里做什么?你又不爱看书认字的,反看别人的脸色!”
宝玉见湘云娇憨婉转,竟是生平所未见,心神飘荡中,早已不知道那颗心飘荡到那里去了,果然跟了她去。
没了宝玉啰唣,姐妹们自然是极开心的,两耳皆不闻窗外之事,嬉笑玩耍才是闺中乐趣。
晚间姐妹们也都散了,贾母却因南安太妃挽留,所以要住两日的,只打发人来取了铺盖去,这里的事情,也不好让人告诉了贾母,生恐她在王府里作客,还要因为家里的事情生气。
黛玉也不在意,只在枕边衾内,将自己所知惜春身世,一一都细细告诉了惜春,末了才道:“我虽不曾见过小玉姨娘,可是她既然是我娘的孪生姐妹,必定也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奇女子。”
惜春滴泪道:“枉自活了这么大年纪,今日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说着泪眼瞅着黛玉,道:“若不是那两个婆娘想揭破我的身世赶了我出去,或许姐姐永远都不会说罢?”
黛玉伸手搂着她,叹道:“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又有何用呢?徒惹外祖母一番心酸罢了。已经没了我们的可儿姐姐,如今她老人家自然是想将你安稳地安置在自己跟前的,生恐你也离她而去。你也知道的,纵然我有自己的家,可是外祖母还是舍不得我离了她的眼,至今搬走了却又回来住。”
惜春恨恨地道:“原来都是她们弄死了可儿,真真让我什么时候给可儿姐姐出一口气才好。”
紫鹃因在外间道:“夜都深了,钟都敲了十一下了,姑娘们都睡罢。今日外面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忠顺王爷很治了那几个,已经将那冒认四姑娘的夫妇都拘进牢狱里去了,要好生审理一番的,少不得是能将那些人拉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