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奇道:“那两个婆娘竟是没事的?素闻那忠顺王爷心狠手辣,今日也不过如此罢!”
黛玉却笑道:“这个玉铭君做事,我也听爹娘说过,他虽狠,可是却要拿到真凭实据才狠的呢!惹到他的人,从来就没有一个好下场的。今日里听见舅舅也得了他一番训斥,我心里就好笑,幸而他不曾多管,不然传出去,于他声名不好。”
惜春只道:“他们消息倒是好生快的,这里才出事,他们那里事情都办妥当地过来了。”
黛玉听了敛了笑意,长叹道:“历来皇室,哪一家里是没有什么眼线的?只是咱们都不知道罢了。”
惜春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是,家里还到处都是那几个人的耳神心意呢,更何况别的。我只在想,知道了太太几乎弄死了当日里周姨太太养的哥哥,二老爷也没怎么着,如今知道私扣了姨妈的钱,只怕也弄不出什么名堂来,少不得还是要忠顺王爷出这口气才好。”
黛玉叹道:“说来也是,二舅舅为人虽然清正,可是忒也迂腐,且一无治家之才,二无管教之能,家务皆为二太太把持,外面则是大老爷袭了爵位便无法无天,他纵然深劝也是无人听,明知道自己儿子之惨,却亦不能做出实事,也不能怎么处置二太太,的确亦让人无奈之极。”
惜春道:“无奈倒也不是,若真是说实话,他亦算不得什么好父亲好长辈的。周姨太太的儿子送出去了倒好,不然也和环儿一样委屈。我就不信二老爷是不知道三姐姐和环儿委屈的?可是就不见他做出什么来。若不是老太太当日里嘱咐他好生教养环儿,只怕见了环儿他也不认得呢!”
黛玉道:“这里,或许也就只有这些清凌凌的女儿家还是有些志气的,至于这个家,朽木矣。”
惜春拉好被子,打了个呵欠,道:“睡罢,我也困倦了,明日里还不知道有什么繁琐呢!”
黛玉笑道:“你只等着,明日里必定都是来贺喜的。”
说着打趣了一会,方亦合目而睡,一宿无话。
次日里清晨醒来,果然外面十分热闹,皆是圣上赐物外人贺喜之事,凤姐儿早拉了惜春过去。
黛玉却是只笑了笑,依旧对镜理妆,瞧着镜中人略有些清减的容颜,不由得有些呆呆的。
这眉儿是为谁蹙?这眼儿是为谁落泪?这唇边颊上噙着的一点清愁又是为谁凝结?
数起来,他也走了好些日子了罢?只是如今风雪浓重,路途必定难走,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到了边关?
边关虽有蛮夷虎视眈眈,可是到底也是安稳一些了,不用在路上历经风霜。
镜中人又落下了几点清泪,似乎楚楚风姿,可是,那泪中,带着思念的芬芳,还有担忧的苦涩。
仿佛没有听到外面的笑语喧哗,仿佛不知道外面的乐舞升平,一颗心儿里,只系着伊人。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黛玉找出针筐,取出一个红色的荷包来,尚未做完,这是他央求自己做的,必定要做得更精巧一些。
取出绣花针来,细细地穿针走线,精心地在窗下做起活计来。
紫鹃捧着惜春吩咐人送来的东西进来,见到黛玉如此,便道:“冬日里天冷得什么似的,姑娘仔细冻着手,还做这劳什子做什么?等天气和暖了,什么是做不得的?”
黛玉将冰冷的手笼在手炉上暖了暖,呀!这时候,他的手,必定比暖炉还暖罢?
紫鹃见黛玉虽秀色夺人,可是却带着淡淡的清愁忧虑,便知道是为水溶了,只得坐着劝道:“姑娘若是担忧王爷,就该好生照应着自己的身子,别是叫王爷千里之外也替姑娘担忧着。”
黛玉长叹了一声,道:“紫鹃你说,他是不是该到了边关了?路上也走了好些时候了罢?只是路上乍暖乍寒,那冰雪也是一化一冻,别是耽搁了他的路程才好。”
紫鹃语重心长地道:“姑娘就放心罢,王爷那么大的一个人了,还有枫红跟着呢,又有皇上委派的好几个极有经验的大将军,必定不会出什么乱子的。算着日子,昨儿也就该到了边关了。”
黛玉听了点点头,心中略略安慰好些,只是还是十分担忧。
紫鹃笑道:“这还没打仗呢,姑娘就担忧成这个模样,若是真沙场上打起来了,还不知道姑娘怎么一副模样呢!”
黛玉目光中登时又多了三分浓重的忧愁,低叹道:“我心里实在是焦虑得很,就怕他经验不足,出了什么事故。”
忙又拉着紫鹃问道:“等他打仗的时候,这里必定也是可以知道的是不是?”
紫鹃道:“这是自然,每逢打仗,那战报可是每每八百里快马递进朝中的,皇上知道姑娘担忧,一定会遣人来告诉姑娘一声儿的,姑娘就放心罢。”
黛玉更是长吁短叹,道:“不知道有没有他到边关的消息传来?”
紫鹃见她如此,忍不住“嗤”的一声笑,道:“这个消息我倒是不知道,若是你们心有灵犀,王爷就必定是会打发人来告诉姑娘一声儿的。”
说着又道:“其实也不用打发人来,你们若是真心有灵犀一点通了,还怕彼此心里无所觉的?”
紫鹃原是说笑以解黛玉愁怀,岂料黛玉真个捧着胸口歪着头,倒是叫紫鹃笑不可抑。
黛玉心里也觉察不到什么,便嗔道:“快将我的那凤尾琴摆出来,我弹一曲。这些时候,竟连琴艺也生疏了好些,很该熟熟手了,不然等他回来,他的龙吟剑法大进了,我却反生疏了。”
紫鹃见她有事情做,就知道必定不会多想什么了,忙取了凤尾琴放在案上,又点了一盘素馨。
黛玉凝眸瞧着那袅袅升起的青烟在空中摆动,正如自己的一颗心儿,如在云里雾里,也是颤抖不休。
紫鹃因道:“前面热闹得很,皆是丝竹之声,又是四姑娘的好日子,姑娘为何不过去和姐妹们都聚聚?”
黛玉却拨弄了两下琴弦,道:“此时团聚时倒也是热闹的,可是等席散人走的时候,陡然间就越发显得冷清起来,倒还不如不聚的好,也省了那一时的冷清。”
紫鹃道:“姑娘还说,这两日可不是热热闹闹的?我倒是奇怪了,姑娘是一时热闹,又一时冷清的。”
黛玉细细一声长叹,自然不说自己只是想因着事情烦琐些,才好不去想那水溶离别思念之意。
可是在热闹中,她却是越发显得心地凄凉寂寞,若说再聚一处,终究没什么意趣。
琴声如诉,绵绵密密,似流水无声,又似山风呼啸,总有着一点眷恋一点思念。
紫鹃将屋子收拾了一番,方坐到绣架旁继续刺绣,听着耳边潺潺的琴声,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果然是听琴知心声罢!黛玉的琴不若小时候那样天真烂漫,此时虽然亦有着溶于自然的意境,可是却多了一股淡淡的忧伤和相思之意,也蕴含了一些这些年的经历和见识/
紫鹃却心中感叹:“到底姑娘已经长大了!”
眼瞅着窗外依然透着一股淡淡的雪色,窗台上一盆腊梅竟绽开了一点娇黄,半开的花儿里,隐约有着那少年温润的身影。
是冬至里的雪催开了腊梅?还是黛玉的琴声催放了那玲珑的娇黄?带了一点浓浓的情思,衬着雪色,花色分外好,还有一点点暗香浮动。
黛玉脸上含笑,目光清澈,却是分外妩媚,可是似乎隐隐的,让紫鹃觉得有些不同。
此时的她,更出脱了尘世之外,朦胧的烟雾笼着她,竟没人间丝毫烟火之气,那颗心已然不知道飞到了何处。
陡然之间,紫鹃只听得她琴声突变,隐隐透着一股如欲破天的清脆激越,更有一种金戈铁马纵横沙场的豪气,那琴弦发出之声更如斧钺相交,又似士气高昂的热血豪迈,万马奔腾,汹涌而来。
似乎,她身处的不是细雨薄雪的潇湘馆,却是千里之外的边关沙场。
紫鹃惟恐黛玉身体娇弱,不能承受如此琴音,忙道:“姑娘且停下歇歇罢!”
黛玉心神皆在琴中,竟不曾听到,突然双手一振,惊起窗外麻雀无数,偶有一两只仓皇坠地,竹林上积压的雪花登时纷纷扬扬,露出清瘦的竹竿来,只是那翠叶却似带了点枯黄,不若以往青翠欲滴的那种油绿。
突然一声轻响,琴弦竟是断了一根。
黛玉方回过神来,轻叹道:“可惜,可惜,正在好处,却断了。”
紫鹃轻嗔道:“还说呢,叫你你也不应,竟是沉浸在了琴声之中不成?怎么琴声忽而乱成如此?难道姑娘也和王爷一样,都到了千里之外的沙场?”
黛玉取过茶饮了一口,笑道:“我人虽没去,心却到了,冥冥之中,似乎我也能感受到他在沙场的激越豪迈。”
听了黛玉的话,紫鹃不禁莞尔,道:“姑娘还有千里传音之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