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两****就要出京,如今事情说得彼此明白了倒好。云妹妹,你也是个聪明的女子,要记得,人生在世,总要分个是非黑白,不是自己的亲人也会有亲人的情分;反之,是自己的亲戚,当着国之律法的时候,亦可以大义灭亲!”
湘云的目光闪烁着一点莫名的东西,黛玉轻叹道:“云妹妹,我知道你一心为宝玉,所以也并不如何怪责你那么些时候都处处针对我。可是也要你心里有数,你有情义固然是好,这原也是宝玉的福分,在这时候你尚且不离不弃。可是,劝告你一句,凡事,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自己的这一个为人的心!”
说这话的时候,黛玉眼中也有些酸涩,心中更是无限的苦涩,用亲情来算计,伤得她最深最痛,难以忘怀。
自己对万事都淡然无波,别人或许为自己抱打不平,可是,她却不想自己给仇恨蒙蔽了心智的清灵,亦不想成为第二个宝钗,第二个湘云,乃至于过了无数年以后,成为第二个王夫人,第二个贾母。
只有一颗平常心,对待平常事,永远不失公道。
她不是宽容,亦从来不认为什么有容乃大的话语,她只知道,做自己的事情,无愧自己的心。
自己也是一个小气的女子,不是都说自己小心眼儿么?自己可不会忘记自己所承受过的委屈和算计,不是想要她救吗?可是她凭什么救?自己也要对得起自己,对于贾家的一干恶贯满盈的人,她就是不救!
难得的,是湘云竟没有如以往那样大吵大闹,安静地离开,或许日后她会改一些也未可知。
只是,天生的性情,无论如何掩盖,亦总是露出端倪,而改过自新,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
瞧着湘云穿着大红猩猩毡的高挑背影消失在雪地上,黛玉幽幽一声长叹。
紫鹃不免埋怨道:“姑娘这么些日子到底是什么了?素日里最喜欢的事情也不爱做了,话也不爱多说了,竟没瞧见咱们家的屋顶上都笼罩着乌云的?素日里姑娘常常说守得云开见月明,我瞧就是姑娘的心未曾明朗的。”
黛玉挥挥手,伸了个懒腰,抱住紫鹃,将娇如凝脂的脸蛋往她身上蹭了蹭,娇声俏语道:“我的好姐姐,我这可不是好好儿的么?担忧什么?你放心,晚上我可要吃两大碗饭的,才不为一些有的没的事情糟蹋自己的身子呢!”
紫鹃忍不住捏了捏黛玉的鼻子,道:“你要说话算话才是,晚上我就是要看着你吃两大碗饭!”
黛玉吐了吐粉色的小舌头,急忙往后堂跑去,淘气地叫道:“娘,娘,紫鹃姐姐今天晚上可是要吃两大碗饭的,想来她可是欢喜可以见到紫鹃姐夫了呢!紫云姐姐,你快预备了咱们家的大海碗,好叫紫鹃姐姐吃得饱饱的!”
紫鹃又好气又好笑,道:“明明是姑娘你要吃两大碗饭的,怎么倒是推到了我的头上来?”
不过见到黛玉脸上的愁绪渐散,终于露出了无忧无虑的淘气笑容,紫鹃心里也甚感欣慰。
这样一来,等到了边境的时候,水溶也不用很是担忧黛玉还沉浸在贾母给她带来的伤害中了。
想着很快就能见到水溶了,黛玉竟是万分雀跃,晚上的时候,倒是多吃了一碗粥,眉梢眼角皆是盈盈笑意。
她脾胃本薄,加上这些时候都不曾好生吃饭,自然家里都为她着想,吃的都是江南的清淡菜肴,又恐伤了她脾胃,所以早晚都是薄粥,只是这熬粥的却都是进上的御田胭脂米,狭长丰腴,微泛薄红,香气尤其浓郁。
知道黛玉要去边境玩耍,北静太妃和老太妃都将给水溶预备的衣裳用物都打发人送来,好让黛玉一并捎带去。
贾敏更是担忧女儿不惯风霜,凡是一应吃用穿戴器具等物都打理得十分齐全,惟恐遗漏了什么;又因素知黛玉挑食,性喜食粥,不免吩咐人将上等御田胭脂新米也装了一些带去;更又怕黛玉睡不惯军营里硬邦邦的军床,又吩咐人多给黛玉带了一些软和的皮褥锦垫。
黛玉因笑道:“这去又不是在家里,娘预备这么些东西做什么?”
贾敏抚着她已经拢在白狐皮帽子里的青丝,怜惜地道:“边境风沙多,且冬日寒冷无比,夏日又是极炎热,你身子弱,本不想你去风吹日晒,你偏又不想在京城里,既然如此,凡事自然打点妥当才好。”
黛玉撒娇道:“娘放心罢,等玄雩凯旋的时候,女儿也平平安安地回来,孝敬娘亲。”
车马都已经妥当,玉无痕也打发了一小队侍卫护送黛玉去,又有素玉跟着,再者玉铭君也打发了六个高手来,紫云带着黛玉的几个丫鬟,和紫鹃都坐上了车,贾敏方略放些心,亲送黛玉上了车,看着远去。
冰雪铺地,寒风吹来,却已结了一层冰碴,马车过,冰碴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如海拿着一件狐裘披在爱妻身上,柔声道:“玉儿已经长大了,如今散散心正好,娘子就不用叹气了。”
贾敏还是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这孩子心里细,心思不免也重一些,她对娘的所作所为已经寒透了心,也伤透了心,所以这么些时候以来总是闷闷不乐的。那里有玄雩劝解着她一些儿,我倒是放心了。”
说着又问林如海道:“贾家的案子判了罢?那些无辜的,可怎么样了?”
林如海扶着她进去,才慢慢地道:“案子虽未判,只是那些无辜的家奴丫鬟倒是都发出来了,造册变卖,横竖都是下人,到了谁家倒也无所谓。素玉早在走之前已经去见了环儿,环儿如今是在忠顺王爷门下的,且他年幼无干,有忠顺王爷保他,也无大碍,凡事自有环儿料理,他也是个左性的,不肯叫周着两位姨太太她们来打搅咱们家。”
贾敏点点头,道:“这两个姨太太这么些年,也都不容易的,环儿虽年纪小,却性子沉稳,又不跳脱淘气,如此也好。回头我打发人送些银两衣物东西过去罢,好歹周姨太太,是素玉的亲娘,自要叫他们衣食无忧才好。兰儿娘儿两个就不用很担忧了,她们孤儿寡母的,朝廷也未查抄,我前儿才去瞧了,过日子还是极好的。”
林如海却是摇头,道:“娘子这次却错了,为夫已经打发人送去,却都给环儿使人退回来了。”
贾敏奇道:“这却是为何?”
林如海微笑道:“环儿倒是个有志气的,他说他总不能一辈子都依靠着咱们家接济他们,他是姓贾,不能理所当然吃用林家的东西,他要靠自己的双手来照应两位姨娘的生活,因此如今他倒是在忠顺王府里谋了个侍卫的差使,月饷虽不多,过日子却尽够了他们娘儿几个。”
贾敏叹道:“我知道他的心思,他必定是要做给九泉之下的老太太瞧的,他是要告诉老太太,他比宝玉强得多。”
林如海无言地点点头,道:“正是这个了,若是当日里岳母能好生教养儿孙,贾家也不致落得如此。”
贾敏更无话说,依然风姿不减的容色中,亦对贾家败落至此,有着淡淡的忧伤。
可是终究造化弄人,贾家也是自作自受呀!怪得了谁呢?怪老天吗?老天是最公道地看着世间万物的。
所以,要怪,只能怪贾家的子孙,只知道吃喝玩乐,却不曾想大厦终究有倒塌的一日。
素玉被送了出来,所以他如今极有出息;
贾环幼时给人挑三拣四,言语讽刺刻薄,所以他心里更有一股怒气和志气,有了那一次读书的机会,便一路走到如今。
细想至此,贾家竟真的,没有一个能出息的儿孙守家业。
悲哉?哀哉?更为叹息哉!
不说京城里的烦琐事情,总如一张大网,网住了人人的心,且说黛玉这里。
本来么,已近年下了,所以路上行人甚多,皆是回家过年祭祖,或一家团圆,黛玉这一行侍从极多,黛玉更带了素日里搜来的无数兵书,贾敏又累赘给她带了许多东西,还有北静王府里给水溶的东西,竟也装了好些车辆。
路人见其气势不凡,宛然就是豪门巨室的娇贵千金,想必家底丰厚,路上打劫者也不知道有多少。
好在黛玉所带皆是以一敌十的宫中密卫高手,暗处也有人跟随,倒也是平安无事到了边境。
进入了镇守边境的那座城池,黛玉方明白何谓云泥,何谓天壤之别。
那城池极穷困潦倒不说,天空中似也蒙着一层薄薄的黄沙,不过如今正当冬日,倒比夏日里尘烟四起的时候好得太多。
黛玉揭开帘子往外看,只瞧见两旁还有一些摆摊的百姓,个个晒得皮肤粗黑皲裂,卖的多是皮草牛羊之类,便是有些玩意儿也是极粗糙的,土罐陶坛皆是极粗制的,只怕在京城里,就是给猫儿狗儿用的东西,也都比这里的精致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