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凌夏说得如此真诚,意外又欣慰,不由得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安之如何拿自己与杜氏相比?你和大将军的为人朕还不清楚么?更何况想容也不是杜氏那等恶毒之人,朕如何不明白?你也不必觉得惶恐,这也是暂时的。如今朕确实没有信任之人可担此重任,等今后有了合适的人选,不管你想去江南还是去西北,朕都随你。”
凌夏感动地望着皇帝,心里还有些迟疑。凌氏身受如此高位、如此隆恩,无异于将他们架在火上烤啊!万一今后进谗言的人多了,皇上心里有了猜忌,只怕杜氏就是他们的下场。凌夏还在迟疑中,却见想容冲自己轻轻点了点头,他心中一动,虽然不明原因,却立即叩拜接旨道:“臣谢主隆恩!臣定尽心竭力,不负皇上重托!”
“好!好!”李明道大喜,亲自将凌夏扶起来,吩咐御膳房摆宴庆贺。
如此便到了暮色时分,一个小型的家宴已经准备好了。虽然没有很多人一起庆贺,却更加显出皇帝对凌氏一族的信任和厚爱。只可惜由于李明道一直都在,想容找不到机会与凌夏单独说话,两人都有些心急,却又不得不强自忍耐。
直到夜色深沉,凌想容看皇帝还不走,这才主动开口道:“哥哥连日赶路一定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过两日再进宫复旨不迟。皇上以为呢?”
李明道点点头,恍然道:“是朕忘记了,安之连日赶路,定然累了。”他想起自己初见到凌夏时那份“惨”状,立即吩咐道:“天色已晚,安之就留在宫里好了,你与皇后乃是嫡亲兄妹,马上又要接任禁卫军统领一职,也不必如此忌讳。”
于是,凌夏便在馨怡宫侧殿休息了。
他很累很累,可是他睡不着,他的心一直焦灼不安,他已经意识到事情远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皇上也知道他在寻妻,如果云儿好好的,想容完全可以告诉皇上啊!甚至刚才想容就可以把人找过来,让他们一家团聚。可是想容一个字都不说,皇上显然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想容甚至暗示自己接下禁卫军统领一职。她不会不知道他一个人掌握了京城的安危,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吧?从古至今,除非弄权佞臣,何曾有过这样重兵集于一家的?难道云儿的事情与自己接下禁卫军统领一职有些关系?难道云儿真的在宫里?
当晚李明道就歇在了馨怡宫。
想容月份大了,不便侍寝,原本想找个清秀的宫女伺候皇帝的,可是李明道摆摆手表示不要。如此,凌想容只得陪着他上床。
李明道抚摸着想容高高隆起的小腹,轻轻叹息了一声。他已经听御医说了,又是个公主。
“怎么了?皇上为何叹气?”凌想容有些不明白。
“没什么,只是想着女人怀孕真是辛苦,可为什么有些女人生了孩子却不爱惜呢?”
“皇上……想起了太后?”
“睡吧!”
临近子时,皇帝终于睡熟了。想容小心地起床,又在香炉里扔了一块安眠的迷迭香,这才匆匆赶往偏殿。
凌夏还没有睡,一直在殿中转着圈子,真真是心急如焚。
想容没有让太监和宫女跟随,又让人守在门口,这才迟疑而担忧地说:“哥哥,等会儿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要冷静,知道吗?”
凌夏心中咯噔一下,心跳几乎慢了半拍,失去节奏。“云儿她,她还在么?”他将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还在,你放心。”想容带着几分不忍望着他,缓缓坐到暖榻上。
凌夏原本悬在半空中的心立即就放了回去。只要人还在就好。“她在哪儿?”
“哥哥可知道江南洪家?”
“知道啊,我还去苏州洪府亲自拜会过洪老夫人。原来你也是查到了这条线么?我早就知道那个黛湖双璧之一的柳子衿就是云桥。她女扮男装进入洪府为洪家少爷治病,然后求洪老夫人帮她打探辰儿的下落……”
“那哥哥可知道洪家的少夫人是什么人?姓什么?”
“不是说姓柳,是那个江南第一名妓……”说道这里,凌夏已经隐隐摸到了真相,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凌想容,颤抖地问:“那个洪家少夫人就是,就是柳子衿?就是……云桥?”
想容紧紧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凌夏颤抖地后退了两步,小腿碰到一张椅子,就一下子坐了下去。“她,她已经嫁人了?她竟然另外嫁人了?她怎么会……她……”
凌夏呆滞地望着想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把利刃绞成了碎片。过去的甜蜜与恩爱,他为了寻找她所吃的苦、受的伤一起从记忆中涌了出来。从前伤口鲜血淋漓他也从未觉得疼痛,此刻伤口早已经愈合,他却痛彻心扉。
她竟然真的将他休弃,另嫁他人……
她嫁给了洪飞扬,那个江南第一才子,据闻一身风华有如明月清风……
她竟然忘了他和辰儿……
在他发狂似的寻找她的时候,她竟然投入了别的男人的怀抱……
“哥哥,哥哥……”想容担忧地起身走过去,伸出手想要抱住他,给他安慰。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凌夏忽然笑起来,却一边笑一边流泪。这真是一场笑话!他一定是天底下最可笑的傻瓜了!
人家已经找到了才貌双全的丈夫新婚燕尔,他却还担心她吃苦受冻被人欺负;人家早就把他们父子忘记了,他却傻傻地以为她会一直在原地等着他,会跟自己一样日思夜想念念不忘……
“哥哥,你别这样……”想容坐在椅子宽厚的扶手上抱着凌夏的头,泪流满面。“云桥她是误会了你才嫁给洪飞扬的。而且,现在洪飞扬已经死了!哥哥,你不要难过,你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呵呵……误会?她如果信任我,又怎么会有这些误会?她明知道辰儿回了兴庆,却不回去看他,反而另嫁他人。这种无情无义的女人我还要来做什么?她还配当辰儿的母亲吗?亏得辰儿每天都念着她……”凌夏冷笑一声,片刻间仿佛整颗心都空了。
活了二十四年,他从未像此刻这般伤痛、这样悲哀过。他的一颗真心,他竭尽全力的爱护,结果就落得这个下场。
“哥哥……”想起兄长为了寻找云桥所受的那些苦,想容同样感到心酸。可是,难道他们真的就这样再一次错过吗?“不,哥哥,你别怪她,她也是有苦衷的。她只是以为你不要她了,她以为是你救走了辰儿却把她留下,所以才那样痛苦。洪飞扬只是她的救命稻草而已。哥哥,你原谅她吧!云桥还是从前的那个云桥,她没有变,真的!”
凌夏摇摇头,愈加愤怒地低吼道:“他竟然这样误会我?我在她心里是这样的人么?她就是这样看待我们之间的感情的么?为了她,我曾经跟穆甘拼命,我怎么可能将她留给穆甘?”
“呜呜呜,我知道,哥哥,我知道你有多么委屈,多么心痛。可是……”凌想容匆匆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继续道,“其实你们只是被人算计了,不怪你,也不怪她啊!你知道是谁在火场里放的尸体吗?你知道是谁从穆甘手中救走了辰儿却留下云桥吗?”
“是谁,重要么?”心中所有的美妙的期待都变成冰霜刀剑的打击,凌夏心一空,身体的疲惫立即掌控了一切。他仿佛浑身无力,连说话都喘不过气来。
“是云桥的父亲!”
“那又如何?”
“那就不怪云桥啊,她只是误会了你了,又吃了那么多苦,所以才会嫁给别人的,哥,你原谅她好不好?云桥她现在好伤心,好可怜啊!”
“想容,你只看到她的伤心么?我的伤心,谁看得到?”凌夏轻轻推开想容的手臂,走进内殿里,倒在床上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皇帝上朝之后想容就起身过来探望凌夏。只见他睡得很沉,眉目间却残留着一抹入睡前的优伤。凌想容没有打扰他,悄悄退了出去。
不想凌夏这一觉竟然睡到了傍晚都不醒,直到皇帝过来。
李明道本以为凌夏应该已经离开皇宫了,听到消息说一直没见到国舅爷出宫这才赶过来看看。他想到凌夏连日奔波,估计真的很累了,也没有怪罪,让想容派个太监过去将其叫醒,说吃了晚膳再睡不迟。
凌夏醒来,发觉自己睡了一天,心中也有些惶恐。宫规可不是儿戏,自己是死是活不要紧,不能连累了妹妹啊!想容也真是的,怎么不叫醒他呢?
凌夏赶紧梳洗了出去向皇帝告罪,李明道不以为意,还留他用了晚膳再走,说已经在宫里给他准备好了住处。
凌夏的确饿了,只是心中伤痛,有些食不甘味。
“安之这是怎么了?昨日看着还好好的嘛!”李明道最善揣摸人的心思,凌夏虽然极力隐藏,但还是让他看出端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