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罗什自打进了偏殿就在找她,却没想到她竟然换了一身男装,还化名叫柳子矜。
“聂……柳公子,我们又见面了!”鸠摩罗什淡淡含笑看着子矜,那目光中却带着几分疑惑和怜惜。“罗什不曾想竟能在江南见到柳公子。”
子矜看到鸠摩罗什,心里自然就想起了凌夏,想起了他们两人患难与共、相依为命的日子。她心神一阵恍惚,竟然忘记了一切。她怎么会在这里呢?这里是哪里?她怎么会离开凌夏呢?凌夏对她那么好,怎么会背着她另娶呢?会不会那些事情都只是做梦?她依然在凌夏身边?
众人只见她呆呆地望着鸠摩罗什,那双明澈的眼眸中依稀泛着点点泪光,任谁都会胡思乱想。这位柳公子与大法师究竟是何关系?
鸠摩罗什转身对着其他人淡然颔首道:“罗什失礼了,请诸位恕罪!”
在场众人谁敢怪罪他啊,就连李明道也起身恭敬地鞠躬行礼道:“大法师严重了,能与大法师相见,是我等前世修来的佛缘。”
鸠摩罗什细细打量了他两眼,眼中有些讶然,但他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看着子矜道:“你……为何会在江南?”
子衿眨眨眼睛,有些疑惑。她为何不能在江南?“难道大法师也以为我死了吗?”
鸠摩罗什看了众人一眼,含笑道:“今日相见确属有缘,就请诸位入内喝盏茶吧!”而后,他便伸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众人不敢先行,异口同声道:“大法师先请!”
鸠摩罗什也不推迟,脸上带着慈悲温和的笑容,略颔首便转身前行。
来到后院,自有弟子为众人送上香茗。
鸠摩罗什坐在主位上,含笑道:“此乃西湖龙井,取玉泉山泉水冲泡,罗什惭愧,仅此清茶一杯无以待客。”
众人连道不敢。
李明道本想向这位鼎鼎大名的大法师好好讨教一番的,却没想到自己还需借着别人的光才能与大法师相见,如今这么多人在,底细又不清楚,他怎么好开口?
“不知我等当中,谁与我佛最有缘分?大法师亲自相迎,想来是发现有缘人了。”问话的是洪老夫人,实在令人意外。
其实也不奇怪,因为她比任何人都关心子矜和这位大法师的关系。她可是内定了子矜当自己的孙媳妇的,虽然飞扬那傻小子到现在都不知道子矜是女儿身,却明确跟她提过想永远将子矜留在身边。她当时就答应下来,祖孙俩还就留住子矜的办法讨论了好一阵,他们都看出子矜的弱点……重情!重情说不上是优点还是缺点,如果对自己那自然是优点,如果对别人的话,那就不太好了。
鸠摩罗什不太清楚这位老夫人与子矜的关系,但他们相交并无避人之处,是以温和地看着子矜道:“罗什与柳公子相识于三年前,柳公子见识广博,罗什游历天下,所识之人无人能出其右,一路同行,使罗什受益匪浅。先前看到柳公子的字,罗什真是喜出望外,倒是失礼了。”
“哦?想不到柳公子竟有如此高才!”李明道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子矜面前道:“在下李煜,今日能与柳公子相识,荣幸之至!”而后,他又对洪飞扬道:“这位就是江南第一才子洪公子吧?久仰大名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在此相会,定是佛祖对煜之厚爱!”
子矜和飞扬都看出李明道不是普通人,却想不到他竟能放下架子主动与他们结交。出门在外,自然不宜树敌,更何况李煜给人的感觉绝对是人上人,是以他们两人都不敢拖大。
洪飞扬立即起身回礼道:“李公子过誉了,在下一点微末之学,实在不敢当此‘第一才子’之名。”
子矜却因为李煜的名字又起了猜疑。她缓缓上前一步道:“不知道李公子可曾听过这首词?”
“柳公子请讲!”这个时空还是以诗赋为主,词虽然也出现了,但并不流行,到如今也没有几首成名的词作流传,是以李明道有些疑惑。
子矜听到李煜两个字,第一首想到的词就是那首“春花秋月何时了”,但她转念一想,如今人多,故国什么的最好还是避讳一下,所以临时换了另外一首自己勉强记得的词。所谓勉强记得,就是说不确定完全正确,但如果大家都没听过,错两个字也不要紧。如果真的是那个李煜,自己记错两个字也没关系。
众人只听她微微蹙眉,缓缓吟诵道:“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殿中安静极了,只有她的如水般的声音流淌着,只有她的离愁别绪萦绕在心间。众人之前还对鸠摩罗什大法师对她的赞誉有些猜忌,到如今也只剩下钦佩。
李煜感觉很奇怪,这位柳公子为何会以为他听过这首词呢?难道这位柳公子作这首词的时候自己也在?所以他才觉得这位柳公子面善?可如果真的见过如此出众的词句,他怎么会不记得?
“柳公子,我们见过吗?”
“或许吧!”子矜轻轻一声叹息,自嘲地笑笑。她怎么会以为李煜也穿到这里来了呢?真是异想天开。
洪飞扬看子矜面色不太好,立即上前一步道:“李公子,请让飞扬为您引见几位江南才子!这位是苏州才子陆西竹,字劲节,一笔书法当世无双;这位是扬州才子周鑫,字梦熙,博闻强记……”
李明道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过去,子衿缓缓转身望着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冲她点点头,跟着起身道:“罗什受人之托,有几句话需转告柳公子,先行告退了。诸位请便!”说着,他就转向里间的小屋。
鸠摩罗什如今用来待客的是寺中待客的小厅,里面还有一隔小房间供小师傅准备茶点。这个房间还有另一个出口,通向里面一进院子。
如今鸠摩罗什就住在里面一进院子里。
子矜随着鸠摩罗什穿过泡茶的小房间,穿过天井,走过长长的走廊,终于来到鸠摩罗什在这里的小书房,也是他译经的地方。
鸠摩罗什让几个弟子暂时回避,这才看着子矜道:“聂姑娘近来可好?”
子矜胡乱地点点头,着急地问:“大法师,您先前说受人之托有话向我转达?”
鸠摩罗什抬手打了一个佛号道:“罗什愧疚。出家人不打诳语,罗什犯戒了。”
“那……他,您知道他现在好吗?”子矜咬着嘴唇,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她无法欺骗自己,她其实一直都没有忘记过凌夏,毕竟他们曾经那么恩爱,毕竟他曾经为了她不惜性命,毕竟他们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鸠摩罗什忽然一声低叹,带着些怜惜和疑惑看着她道:“罗什一直以为聂姑娘你已经回了将军府,没想到你竟然在江南,还化身男子。”
“大法师何以认为我会回去将军府?”
“当初你不是带着孩子一起离开的吗?孩子回去了,少将军又将你的墓迁走,与罗什坦言你尚在人间,所以罗什以为……”
“您说什么?孩子!您说孩子回去了是怎么回事?”子矜打断鸠摩罗什的话,瞪大了眼睛激动地望着他。
鸠摩罗什见子矜竟然如此激动,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了。他微微蹙眉道:“离开之前,罗什特意去墓园告别,不想竟看到少将军带人将棺木挖出来,说你尚在人间,那不是你的尸身,所以要另外择地安葬。当时,少将军就抱着一个孩子……”
“那是我的孩子吗?您确定那是我的孩子吗?我的孩子怎么会在凌夏那里?”子矜激动得查点扑到鸠摩罗什身上。天哪,她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吗?她的心肝宝贝辰儿如果真的在凌夏身边她也就不担心了。她知道将军府所有人都会很爱很爱他的。只是,那个孩子真的是她的孩子吗?辰儿怎么会回到将军府的?
“那应该是你的孩子。当时少将军高兴地说他把孩子找回来了,罗什看到孩子手腕上那颗佛珠还在。而且,孩子很聪明,不到周岁,说话却很清楚……”鸠摩罗什仔细回忆当时凌夏的话,应该是这么说的不错。当时他还以为凌夏把她们母子一起找回来了呢,没想到只有孩子,而聂姑娘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他把孩子找回来了!他说是他把孩子找回去的?”子矜难以置信地低吼着,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鸠摩罗什的眼睛。
鸠摩罗什看着子矜已经冒出泪光的发红的双眼,对她的激动有些不明所以,但心中更多的是担忧。“聂姑娘,你不要激动。孩子很好,你不要担心……”
“他说是他把孩子找回去的?”子矜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想知道这一个答案。
“少将军确实是这么说的……”鸠摩罗什无奈地回答。他知道聂姑娘似乎很在意这个答案,可是他想了又想,当时凌夏的确是这么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