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泪水没有停止,那唯智的体温,竟然又一次升高了。
这一次,唯智没有恶寒,也没有喊冷,更没有打颤,只是,那两个脸颊,快速的蹿红了。展梓泠正在拭泪的手,被手下触及的滚烫温度,吓得出了倏然出了一身冷汗。
这刚刚吃上药,唯智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这么快的再度高烧,难道……
展梓泠心惶惶然,她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又一次伸出双手,握住唯智的手,缓缓的催动内力,还帮助唯智抵御他体内的高热。
但是,这一次令展梓泠更加的惊慌,同时也有些不解的是,唯智的体温,并没有因为展梓泠内力的输入,而逐渐平落下来,反而,更加迅速的升高,唯智那一双握在展梓泠手里的圆润柔软的手,已经是滚烫的,甚至已经是炙热的,让展梓泠几乎都难以相信,这是一双人的手掌。这双手,此时,更像是一对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展梓泠的手掌心。
展梓泠度气的速度,又微微的加快了,她一定不要唯智有事,她一定要将唯智救治过来!
随着展梓泠真气的度入,唯智的脸色不但没有恢复正常的白皙,反而更加的殷红起来。那艳艳的火红两颊,简直可以媲美世上最华丽的红色锦缎了。
展梓泠心里更是惶惑。明明刚才自己的真力可以很好的帮助唯智抵御病邪的侵袭,更能很好的帮助他缓解高烧,怎么现在不但不能退烧,还让这人儿的脸色更加的红了呢?仿佛,那整个人儿,都要幻化成一个火人儿了。
展梓泠见再度真气也没有用处,只得缓缓收了真气。再次的握住唯智的脉搏,查看。
咦?不久前还是阴阳俱紧,寸关沉涩的脉象,此时,却已经完全的改变了。
唯智的脉象居然变成了洪数脉,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洪数脉象,一般见诸于实热之证。而不应该见于伤寒瘟疫之证的表象啊!
展梓泠有些难以理解,手指仍然按扶在唯智的手腕处,人却已沉入进深深的思索之中。
展梓泠将自己看过的所有医术书籍的内容,统统的调集出来,细细的搜寻。许久,却还是一无所获。
展梓泠心里微微轻叹,这算不算,书到用时方恨少呢?
“泠儿……”一个虚弱的又带着一丝怪异声调的声音,从唯智口里发出。
展梓泠急忙摈弃所有的繁杂念头,俯身到唯智的近前,轻声答应着,“哥哥,泠儿在这里!”
唯智却似乎并没有听到展梓泠的回答,仍旧轻声的呼唤着,“泠儿……泠儿……”
“哥哥,泠儿在这里,泠儿就在你的身边啊!”展梓泠将唯智的手紧紧地握住,叠声应着。
唯智似乎很是苦恼,头在枕头上,开始微微的轻晃着,嘴里仍然嘟哝着呼唤着,“泠儿,不要走,不要离开。泠儿……”
这里是哪里?
唯智张眼四顾,这个红彤彤的地方,没有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陪伴在积极身边的雪妖,没有初雪初雨,也没有任何人声痕迹。这里也没有绿色的花草树木,更没有风声鸟鸣。
这是一个满眼皆红的空间,这里的红色,让人憋闷,让人燥热,让人--恐惧!
唯智的记忆里,展梓泠来告诉自己,初雪的病情已经稳定,正在逐步的好转,自己当时一阵高兴,扑进了那个渴望已久的怀抱,然后,怎么就来到这里了呢?
难道,自己死了?
唯智被自己脑海里倏然窜出的这个念头吓得微微一呆,但是很快的,他的心里,就升起一股求生的欲望。
自己好不容易可以回京,怎么可以就在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却颓然死去?自己连父母弟妹的坟都没有见到啊!更何况,还有父母弟妹的血海深仇,还需要他去报!
自己死了,那个纯净的雪妖,将来到了王府,甚至皇宫,不是更加的孤立无依?
最最重要的是,自己死了,不就意味着,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儿?虽然不能获得她的男女之爱,但是她对于自己的关心疼宠,却并不亚于雪妖啊!
这样一个温柔温暖的怀抱,让他又怎么能够甘心的舍弃?怎么甘心就这样永世在不能相见?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泠儿在自己耳边的话语,犹自回响,“你知不知道?你在我的心里,也很重要,你是我最在乎的一个。如果,你被传染,你让泠儿如何处?”
难道自己真的要让她面对着一座孤坟,哀伤悲戚?
不,他不要这样死去,他要回到那个俊美温柔,刚毅决断的人儿身边去。他无法想象那样的一个坚毅沉静的人儿,为了自己,而哀哀恸哭。
唯智有些心慌的看着四周,想要在这一片虚幻里,寻到一个出路。
这一片红色,却如一片红色的浓雾般,掀不开,挥不散。
唯智心里焦急,身体也逐渐的燥热起来。
那个名字不由自主的轻呼出口,“泠儿……”
这个名字一经出口,经仿佛有一种魔力,在唯智的身体上、心灵中,竟如拂过一缕微凉的清风,让他燥热的身体和狂躁不安的心,都安宁下来,恬静下来。
唯智仿似一个在沙漠里跋涉的人,猛然间发现了一口甘甜的泉眼般,一声声的呼唤出口,并且,那平日里不敢说出来的心声,也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
“泠儿,不要走,泠儿,不要丢下智儿……”
“泠儿,我喜欢你,你知道么?你不知道,你不在乎,是不是?你的眼里,我只是智哥哥,只是智哥哥而已……”
“泠儿,我不要做你的智哥哥,我要和雪儿一样,做你的夫郎,一生一世与你相携,不离不弃……”
“泠儿,你唱给雪儿的曲子,我也听到了,好想,有一天,你也在我的耳边轻唱--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唯智在虚弱而急切的轻喃着,展梓泠的心已经被这个,人儿心里深深的情痴痴的爱所打动。这个人儿为了自己,居然能够将如此深情,深埋心中,不计得失,不想未来的跟随着自己,风里雨里,雪里冰里,如今,这个痴情的人儿,更是为了自己,甘愿以身犯险,进入这令女子尚且惊悚胆寒的瘟疫之地。
现在,他更是已经身染疫病,生死不知……
展梓泠的泪,随着那一声声深情的呼唤,戚然而下。在听到这个人儿,轻轻地重复地低喃,那一句‘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展梓泠的泪水,已经是肆意横流了。
展梓泠流着眼泪,捧着唯智的手,深深的哽咽着。
许久,展梓泠被哽咽堵住的喉咙,才可以发出声音,一串断断续续的声音:“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哼唱到最后,展梓泠已经是涕泪横流。
唯智在那红色的迷雾里四下搜寻,寻找着出路。蓦然,一阵似有若无的歌声传来。唯智的心,因为那个声音一震,更是为了那个声音所唱的歌词,忘记了跳动。
倏忽之后,唯智才反应过来,那个歌声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儿的声音,那个歌声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着,她能够为自己唱响的歌词--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唯智再也不找了,他的出路就在这里,就在这个人儿这里。
唯智痴痴呆呆地倾听着这个断续的歌声,若狂的欣喜溢满心胸,那强烈的喜悦和幸福,终于化成万万千千泪珠儿抛洒。
但是唯智的神智,很快的被身体的火热湮没,那从身体内部迅速窜上来的熊熊火焰,仿佛要将他的人,他的心一起吞没。
唯智感到自己身周的红色更加浓烈,甚至已经是燃烧的烈焰,逐渐的向着他逼迫过来,他的口干、舌燥,就连那咽喉,都仿佛要被那烈焰烤干一般,发不出一声完整的声音。
他想要再次呼唤那个可以让他获得片刻宁静清凉的名字,可是一个名字呼唤出口,竟然是破碎的,仿若呻吟,“泠儿……”
但是,他还是一声一声的呼唤,“泠儿……泠儿……”
展梓泠唱到最后,实在是哽噎地难以继续,但是,眼下这个人儿的真情流露,将她招惹的,却是极致地心酸、心痛。
看着这个人儿的火红的脸庞,这个人儿高烧难退,自己却已是束手无策。展梓泠的心,被深深地自责和无力侵占,更是被这个人儿深沉的爱、痴痴的情,所感动。
展梓泠伸手将唯智的眼泪抹去,却不想,一个破碎的有些痛苦的呻吟,从那人儿的口中发出,而那破碎的呻吟声,明明依旧还是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