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梓颜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那个头颅再一次发出焦急的呼唤“啊啊……”
展梓颜知道,这个声音就是她曾经千百次听到的那一声温柔的呼唤--“颜儿……”
可是,如今这个自己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她的温柔娇弱的爹爹,居然被残害成了此等模样!
他又碍了他们什么啊?!
展梓颜努力的抑制住自己的悲声,轻声的呼唤,“爹爹……颜儿回来了。是颜儿,颜儿回来了!”
那个头颅默然了半刻,突然又发出一个很是短促的声音:“啊?”
展梓颜微微一愣,旋即明白,爹爹想要询问的,不外乎就是她的安危。时到如今,即使明明知道,太女定然不会放过她,但是,她还能这样说么?她能让自己的爹爹临死不能瞑目么?
她不能!她此时即使刀横于颈,也不能再让已经形如死人的爹爹,再挂心而去。
她咬咬牙,对着晴贵妃,柔声说道,“爹爹,孩儿能够来到此处,不就说明了,我已经胜利了么?如今,这宫里,再也没有人可以压在我们父女头上了。爹爹,你高兴么?
我要封爹爹为太后,总领后宫。”
晴贵妃仿佛被展梓颜的话震惊了,或者是过度的喜悦,让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的,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从此后,他的女儿,就将是这锦绣江山的主宰!
展梓颜被晴贵妃的沉默吓到,难道是自己哪里有了破绽么?
她喃喃的呼唤了一声,“父妃……”
晴贵妃的身子却因这一声呼唤,蓦地一震。面前的这个孩子,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她每每犯了错误,都会这样糯糯的楚楚可怜的唤他一声--父妃!而不是,平时的爹爹。
一瞬间,他完全明白了。
女儿刚才说的话,不过是宽慰他的心而已。她没有胜利,更不会君临天下。那么,她能够到此,究竟付出了什么?
她难道是被处死前,来见他一面么?
晴贵妃之所以在那八口大瓮里,独独熬到今日,不过就是,要看着自己女儿成功的一天。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他此时仅存的一口气,瞬间随着自己终生为之奋斗的希望破灭,而冲口而出,一声凄厉的嘶喊从那空洞洞的口中发出--
啊!……
展梓颜的身子猛地一抖,再次强力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望过去。她双手捧着的头颅,保持着那个大张着口的姿势,就此静立……
展梓泠瞪大了双眼,定定的看着已经静立成碑的晴贵妃。半晌,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的一声嘶嚎,从她已经完全嘶哑破碎的喉咙里发出--“爹爹……啊……”
展梓泠站在殿门外,默默地听着屋里的一切。这一声凄厉的呼喊,也让她的心蓦然一颤!
这就是皇权争夺的牺牲啊!
曾经的她,为了在家族的庞大财团中,站到顶端,高处,也是铁血冷情的。那一世的她,没有亲情,没有友情,更没有虚幻缥缈的爱情。
转世到这里之后,她先是有了一个还算和睦友爱的家庭,有了父母哥姐;后又有了六个夫郎的痴心爱慕和守候;还有了难得的友情,比如诺敏!
展梓泠这才感到,一个人活在世间,无爱无情的状态,真的是太苍白了。那样的人生,不能称之为一段完整的人生!
人生,事业好比是一副骨架,而各种各样的情感--亲情、爱情、友情,就是这具骨架上所附着的血和肉啊!
微曦殿内,自从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厮喊之后,再无任何声音。
展梓泠静默半晌,缓缓的走进微曦殿。
屋里黑暗的光线和刺鼻的恶臭,让展梓泠蹙紧了眉头。
展梓颜仿佛痴呆了一般,不哭不笑,那脸上肆意奔流的已不再是涕泪,而是猩红的血。猩红的血泪,正从展梓颜已经完全被痛苦扭曲的脸上,横流……
她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但是,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紧紧地抱着那个瓮上的头颅,紧紧地抱着,任那瓮中的蛆虫,爬满了她的身子……
展梓泠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挥手如风,展梓颜的头颅,已经软软的垂到那个瓮口之上,就如她曾经抱着自己的爹爹,亲昵的耳语一般。
唯智躺在寂寥的东宫中,那个曾经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默默地仰望着淡青色烟罗床幔,如玉的脸颊苍白憔悴。那曾经温润的眼眸里,空洞无神。
自从那日在坤安宫中晕倒,展梓泠就将他安置在了这里休养。展梓韵和许嵩把持朝政期间,萧王府,几乎被破坏殆尽,残垣断壁间,更是满生着荒草。
那样的破败,即使赶紧的维修,现在也还不能入住。展梓泠也就只有临时将唯智安置到了独立于皇宫一侧的东宫之中。
展梓泠从门外走进来,床上的人儿,依旧紧闭了眼睛,就像她这几天,每次前来看到的情景一般。
她知道,其实每次她来之时,他都是醒着的,他闭着眼睛,只是不愿意看到她吧!只是在逃避面对她!
她知道他的心里,十几年想得都是为自己的父母弟妹报仇。但是,到头来,杀死他全家亲人的元凶之一,竟然是他自己认定的,无怨无悔跟随的女人。特别是,这个女人,还不仅仅是他的妻主,更是他真心相爱,为之甘愿守候一生的他的痴心爱人!
因为深爱,更无法面对和原谅,她的隐瞒和欺骗!
展梓泠也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的站在唯智的床榻前,注视着床上人儿憔悴苍白的脸颊,心里满满的都是凄凉和无奈。
半晌,她黯然的回转身子,就像很多次一样,默默地走向门外。
“请允许我出宫!”
她的身后,一个轻微的,但却清晰沉稳的声音传来。那个温润清丽的嗓音,沙哑暗沉,但却有深深地坚定。
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在展梓泠的心底传来。
但是她的脸上没有眼泪。只有极轻的一抹苦笑。这抹极浅极淡的笑容,更让这个丰润隽美的脸庞,满布了一层深深地凄凉哀绝。
请么?没有称呼,没有了软软的,温柔的呼唤,而是请么?
就像陌路之人一样?她们能做回路人么?她们真的要做回路人么?
展梓泠微微侧脸,却迟疑着,终还是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一个叹息响起--
“智儿,我从没想过要限制你的自由。只是,你出去的时候,让林枫或者颜梦,安排好了护卫。毕竟大局初定,还是会有很多不确定的危险因素。”
展梓泠的话音落下,她身后的房间内,却没有一声回应。
略停了一会儿,展梓泠又接着缓缓说道,“智儿,我最在乎的,一直没变,就是你们的安全和快乐。”
静静的在门前站立半晌。屋里的人儿,仿佛又睡着了一般,再无半丝声响。
展梓泠仰天看看铅色的天空,心底,微微的痛,逐渐扩大。
恩沐三年,二月底。
恩沐帝展梓恩,凤驾从西陲胡归城返京。
展梓泠与齐清平率朝中的文武百官,出京跪迎。
恩沐帝的车撵銮驾并不豪奢,只是由六匹良驹牵拉的一辆马车。除了车厢较为宽大之外,唯一可以显示身份的,大概就是那明黄的色泽了。
车撵前,是旗甲鲜明的御前护卫。
行至百官跪迎处,御驾车撵在展梓泠等人的身前停住。
恩沐帝从车撵上缓缓起身,步下车撵。
展梓泠和齐清平对视一眼,都感到几分诧异。不知道,这新女皇想要做些什么。
恩沐帝面带和煦的微笑,就如这二月的春风,吹面不寒。
展梓恩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展梓泠的身前,伸手将跪伏在地的展梓泠扶起。温暖而干燥的手拉着展梓泠,缓缓转身,共同登上御驾车撵。
宽敞的御驾车撵之上,展梓恩携着展梓泠欲并肩而坐。
展梓泠想要从女皇的手中抽出手,但是却被展梓恩更紧的握住。
“泠儿,有你陪着,姐姐才能安心无忧!”展梓恩的笑容没有一丝矫伪造作,依然温暖而和煦。
展梓泠的一只手握在女皇的手中,躬身说道,“皇姐,君臣之礼不可废。泠儿站在皇姐身侧,皇姐同样可以安心无忧。”
“不!泠儿,如果妹妹执意如此,姐姐回京之后,就退位如何?”展梓恩的声音依旧沉稳,只是那脸上的笑容已经带了淡淡的凄凉,“妹妹知道姐姐不会有嗣,难道,忍心看着朱梁的几千万百姓,再次陷入战火之中么?”
展梓泠没有立即回答,她知道,这一坐下去,意味着什么。可是,她却有着太多的牵挂,她更已是深深地厌倦了权力的倾轧和纷争。有许许多多的理由,让她不愿意坐到这个位置之上。
展梓恩等待许久,见展梓泠只是沉默,她竟然松开展梓泠的手,双膝对着展梓泠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