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梓泠伸手将欲跪的女皇阻住,心里暗暗的轻叹一声。随了女皇在皇撵上,并肩落座。
恩沐三年。三月三十日。
修葺一新的朱梁朝皇宫,金碧辉煌,彩灯高悬,鼓乐喧天。
展梓恩与展梓泠携手沿着鸾凤殿前的中央凤道,挽手并肩,一起走上鸾凤殿的丹陛。在凤椅上落座。
双帝登基。并称恩泠双帝。年号恩重。
望着丹陛下,山呼万岁的文武百官,以及罗刹和周边诸国的使臣。展梓泠的脸上,却没有展梓恩的温煦和蔼。她的脸上,此时毫无表情,更加的看不出任何悲喜。
但是,此时,她的心中,却如海浪般翻涌不止。
就在今晨,负责护卫唯智的颜梦回报,唯智今晨离开东宫,未带一人。
原定于今天进行的登基大殿后,就是加封后宫后妃的典礼仪式。不得不临时改变。只加封恩帝的后妃。泠帝的后宫,另行加封。
东宫。智安宫。
展梓泠拚退随侍,只身走入。
正在殿内哭泣的初雨初雪,见到展梓泠进来,都慌忙跪倒。
“奴没有守护好皇后,奴罪该万死。请泠皇惩处。”
展梓泠伸手将他们拉起。但却没有说话。
她的眼光,在大殿内四顾。
高悬的琉璃宫灯,晶莹剔透。红绡挽着大大的花球,在殿顶垂下。
房间一侧,那架雕花紫檀大床榻之侧,一袭正红色九翎凤袍,悬挂在衣架之上。那凤冠之上的明珠璀璨夺目,让展梓泠不由得微眯了眼。
她深深地凝视着这里的一切,物仍旧,人已非。
一抹晶莹,在她的眼眸里闪烁许久,终于,沿着脸颊缓缓滑落……
清凉寺。梧桐树下。
展梓泠一身红色便衣,端坐树下,身前是那一副雪妖曾弹奏的瑶琴。她的身后,只有林枫和颜梦,远远地侍立。
一曲《春江花月夜》弹闭,余音袅袅,仍在半空中回旋飞绕。一个清越干净的声音,在梧桐树上,响起--
“泠皇陛下,在这万机缠身之际,仍能推却一众杂务,来此赴约,实在是闻灯的荣幸啊!”展梓泠嘴角含笑,并未抬头。
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已经从梧桐树上,翩然跃下。
“泠皇的琴技,更是悠扬悦耳,真真是余音绕梁俪,三日不绝啊!”闻灯说完,并不行参拜礼,仅仅双手合十,略微一躬,径自在展梓泠对面的空蒲团上,坐了下来。
展梓泠轻轻颌首,微笑着答道,“梓泠今日,只是赴闻灯大师的苦情之约而来啊!”
“哦?”闻灯脸上依旧带着浅笑,略一挑眉,旋即发出一阵轻笑,“呵呵……泠皇即使位登九重,却依然是个性情中人哪!”
两个小沙弥缓缓走近,分别将手里的茶具和泥炉放在案上。
展梓泠看着闻灯轻舒宽袖,将泥炉上沸腾的泉水,沏入壶中,洗茶、泡茶、斟茶,一气呵成。动作娴静优雅,体态动静结合,悠然出尘。竟比那前世所谓的茶道专家,不知高超多少倍。
闻灯嘴角含着一抹莫测的笑意,眼眸中是一丝怜悯,双手将一杯苦情递到展梓泠的面前,微展双唇,清越的声音,带着蛊惑--
“陛下,您再尝尝这杯苦情!”
展梓泠深深地望了闻灯一眼,接过细瓷薄胎的茶杯,轻嗅慢品。
茶水初初入口,展梓泠既觉得一股沉重的苦涩蔓延开来,然后又在那舌尖味蕾之上,转化为一抹甘甜清冽,馥郁醇厚的香,也如静夜昙花,层层绽放。绚烂繁华,又美丽万方。
随着茶水滑下咽喉,馥郁醇厚的香和清冽的甘甜,如世事繁华落尽,又有一抹淡淡的莫名的清苦,仿如人心中的清愁和失落,弥散开来……
展梓泠垂下眼睑,努力的将那心底浮出的一抹情绪,收拾妥当,这才抬起头,嘴角同时弯出一个微小的弧度。
对面坐着的闻灯,眼里的悲悯更甚,但是却只是一笑,“刚才,闻灯有幸聆听了陛下的琴音,那么,闻灯也愿和上一曲,如何?”
展梓泠的心蓦地一颤,闻灯那日的曲子,以及炎罂的箫声,再次回荡在她的耳畔。她努力的压抑下情绪的激荡,轻笑着缓缓颔首。
闻灯从袖中取出一管横笛,凑到唇畔,幽幽的笛音,飘飘渺渺的犹如纶音,潆绕飘散开来。
笛音停歇,闻灯清越的歌声,接上--
凤魂飞一缕,飘荡降为泠。
总角即创业,更得一人心。
避世修成时,神子雪窟待。
相携复入世,遇友也为敌。
血腥绝美靥,实为苦情人。
水池知真意,草原扶贵人。
红衣雪中飘,悲情感天地。
疠疫横行时,才得一片心。
寻寻又觅觅,凤吟一朝出。
凤吟出世日,天下太平时。
双帝并朝治,清平世界始。
国富民安乐,飘然退隐时。
吟诵一段,笛音又起,这次,的笛音却是清冽飘渺,犹如玉雪莲的花香,淡淡袭来--
洞天苦等候,千年痴心人。
自身为神子,入世伴良人。
真身初现日,堪堪分离至。
雏凤承位时,清冽香自来。
出身宫墙苑,浮萍一叶飘。
苦苦避仇害,落于草莽寨。
一朝得泠雨,始得笑颜开。
相携又相知,共历风和雨。
暗箭冷雨至,深情难恤仇。
孤鸿单飞时,喜得雏凤归。
雏凤能还巢,孤鸿意难平。
寻寻又觅觅,终是影成迷。
后位空悬待,意回清影归。
展梓泠被这一句句似诗非诗的短曲,震撼。她沉迷半晌,再次抬头,闻灯早已渺无踪迹……
恩重元年除夕。
恩泠双帝,在鸾凤殿举行年夜宴会。
由于恩帝的后宫只有一后四妃,泠帝的后宫,更是只有如茵、嫣然二妃,众皇族大臣,多次奏请选美充实后宫,均未获准。
这一夜,难得可以携眷入宫,与帝同欢。各位大臣贵族,不约而同的,将自己适龄的儿孙带进宫来。
一时间,鸾凤殿里,鬓香衣影,环佩齐鸣。各色美男,或娇柔,或妩媚,或清丽,或端庄……竟似召开了一场选美盛会。
展梓泠面无表情,淡然的望着场中的繁花盛开,心绪却已经飘远。
林枫从殿角的后门走进来,来到展梓泠的身后,俯身低语。
展梓泠的脸色瞬间大变,蓦然起身,匆匆的从御座上走下,走出灯火通明的鸾凤大殿。自从双帝登基,就有了恩帝温煦如春风,泠帝冷然如冬阳之说。
今日,殿中大臣,甚至恩帝展梓恩,也被展梓泠异常的举动震惊。
展梓泠走出大殿,既展开全成功力,疾速的飞跃到宫门外。
森严的宫门外,林立的侍卫,惊见御驾骤临,都惊慌的俯跪在地。
展梓泠却并不理会众侍卫的跪拜。她的眼光焦急的在宫门外搜索,却很快的,露出一个失望的神情。
宫门外,只有一个中年男子,孤身站在。
展梓泠疾步上前,抓住那人的手,颤声问道,“智儿呢?智儿在哪里?”
那个男子张开口,发出几声啊,啊之声。展梓泠的心里,一片冰凉。
那个男人,他这是决意离开,更不会给她留下任何线索啊!
男子将手里的一个蜡烛包,送到展梓泠的眼前。一声清澈的啼声,让展梓泠的思绪和眼光,都在刹那间收回。
她大瞪着一双眼睛,有些痴呆的看着那个小小的襁褓。
那个襁褓里的啼声,竟一声高过一声,仿佛也在为离开父亲的怀抱而嚎啕不止。
半晌,展梓泠才颤巍巍的伸出双手,将那个小小的蜡烛包,接了过来。她的手轻轻地掀开襁褓的一角,一张粉嫩粉嫩的小脸,从那襁褓中,露了出来。
说来奇怪,正在闭着眼睛皱着小脸痛哭的小娃儿,仿佛察觉到母亲的眼光,竟停止了哭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望著展梓泠,下一刻,竟然咧开没有牙齿的嘴巴,笑了……
展梓泠的心,因为这一个笑容,瞬间融化成水。她的心里,那抹疼痛,却迅速的扩大、延伸……
她在心里喃喃地呼唤,智儿啊!你在哪里?你怎么忍心,让我和孩子,孤独度日?
两行清泪,不知不觉的垂落。
展梓泠的身后,如茵和嫣然缓缓而来。
如茵已经怀孕八月有余,嫣然也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他们默默地看着独立宫门之外的展梓泠,无言的守候。
蓦然,因为展梓泠的一滴眼泪,滴落到了襁褓中宝贝的脸上,孩子瞬间爆发出一声惊天的哭泣。
如茵和嫣然急急的走过来,由嫣然接了襁褓,如茵急忙拿出丝帕,擦拭那滴晶莹的眼泪。但是,却再也擦不掉。
片片雪花,无声的飘落。
朱梁的宫门之外,只有静静守卫的侍卫。还有那巨大的琉璃宫灯,彻夜长明……
时光荏苒,光阴如梭。
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
十年中,展梓泠,如今的朱梁泠帝,暗中派遣了泠影,在整个大陆搜寻,却没有发现唯智的身影,更没有雪妖的任何消息。
这期间,她甚至亲自去了一趟赫连城西的栖霞山,进了一次冰洞。但是,玉雪莲依然盛开。只是,那个洁白如雪的身影,却并不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