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悠面有诧异,“不会吧?这可是我珍藏的贡山极品银针。”看向那面色仍有些窘涩的小女人,但当她抬眼看来时,目光锐利,忽如离弓飞矢,让人心神一震。他不由睁大眼,要看个仔细,那目光却一闪即过,又恢复到可怜小白兔的模样。一时,让他满肚子疑诽。
江陵君接道,“茶,确是贡山极品银针,水亦是今晨刚采的荷露。”
“那当然。”
“不过,”江陵君这一笑,立即让雁悠君头皮发麻,“是你贮藏的时候受了湿,有些变质,所以细品之下,确也有些酸味。”
“少君所言甚是。”燕九州这会也帮忙说话了。
乐阳公主慢了半拍,“是吗?我再尝尝。”忙拿起杯子,又细细品了一遍,同样称是。
如此,刚才极度尴尬的喷茶案被转移了方向,变成了堂审雁悠君的珍藏好茶。
啊!活该,刚才那笑得最畅快的家伙就他了。轻轻拿绢帕,捂着翘起的唇角,快乐得没边。
江陵君看来,唇边轻轻勾起,却又撞上燕九州精光一闪的目光,刚接上,要对干一场的时候,门槛响了。
笑怒两童子回来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当真了得的轻功啊!
漂亮的圆桌上,又放上了一套精美至极的茶具,豆青色,质地精密、色泽古朴、风格典雅,美人肩式地圆润壶形,配以六个小杯,山水盘也同是紫砂所制,浮雕着一幅惟妙惟肖的田园品茗图。
啧啧,果然是有钱人用的货,喝个茶都搞得那么花俏。
轻轻再一次肯定,自己应该不是富贵人家出生,虽然这些东西不陌生,不过打从心眼不太喜欢。但换做这里其他人,眼里放光的不在少数,唉!天上的云朵儿们大概都好这一口,风雅嘛。哼!
江陵君笑着,褒赞了一番这什么琅王干翠壶。雁悠君叫了一声阿肃,怒脸小童就提着壶水,放上桌子。
“上乘的茶具,现成的茶,还有这茂山甘溪水。江陵君可还推辞?”
“不敢。此等置备,奕,自不敢拂了众位雅兴。”他这说着,便勾袍起身,换了位置,面对众人,壶具全置面前,素手几个起落,俱是一派优雅风采。
不过,他稍一顿下,又道,“还需要一个帮手。”
话刚一落,乐阳的小脸笑开了花。
但江陵君目光却落在正对面的小白兔身上,语出惊人,“轻轻,你以前也做过,来帮我吧!”
顿时,小白兔的下巴落在了地上。
再一次荣幸地成为众所注目的焦点,而白狐狸的唇角,扬得更高了。
轻轻懵了,不明白江陵君为啥老爱找自己的碴儿。
看着那笑得云淡风清的狭邪眸子,只一个感觉,有阴谋!
“轻轻,提壶过来。”江陵君只盯了她一眼,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就开始下命令了。
他这一声,直接卡住欲张口的乐阳,乐阳绷直的身子,无奈地退了回来,转头看向轻轻。
燕九州蹙着眉头,雁悠君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轻轻想直接拒绝的,可看向那盅被阿肃提来的大壶时,无意间瞥到了采之的鄙视嘴脸,气一鼓,决定上了。
哼,教你们看不起人,今天就算我丢了脸,那并上了个第一少君。要丢,大家一起丢吧!
于是,小白兔,不,被茶水洗过的小花兔横横地起身,虎虎地绕到江陵君身边,伸手一把抱起那大瓷壶。
壶中水浪,打得瓷壁泠泠作响,传来暖暖的温,她眼一鼓,大声道,“可以了吗?”
他斜眼睨了一下,淡淡道,“轻一点。你抱的那是精水,世间难得,别像抱着堆木柴似地。”
“金水?”什么玩艺儿?“我哪有像木柴……”
说一半,她就生生打住。满座的人,又是一脸想笑不敢笑的表情。那眼神儿,活似她来自农村——整一乡巴佬。
可恶!就知道有阴谋嘛,上都上了,她忍。麻烦,端个水还瞎讲究,有钱人就是爱自找罪受。
“在座两位应是第一次看江陵君泡茶,那么这过程,就由我来解说吧!”雁悠君收回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又朝江陵君点了点头,正式启动了表演。
轻轻开始疑惑,这两只狐狸早就认识,看模样似乎也很熟悉,可偏偏处于敌对位置,如此交往,当真没有一点顾及吗?
“采之,焚香。”
哦,喝茶还有这一环?真是奇特啊!轻轻随眼看了去,三株香呈等边三角分置。
采之的速度奇快,丝毫不亚于笑怒两童,室内香烟缭缭,淡而不腻。点完后,归位,目光隐有自傲。
雁悠君解说开始了,“好香。江陵君的手笔也不小啊!”轻叩着桌面,两人相视而笑,知己知心。
“什么香呢?我还是第一次闻到!”乐阳问。
“前奏如春馨大地,中奏似煦阳抚荷,末回乃雪团梅蕊。此乃天回香,闻说产自尚朝以西的异国,相当珍贵难得啊!”
宝贝耶!果然是大手笔。
轻轻看向江陵君,他淡笑不语,已将壶置于山水盘中,小杯绕其周,刚好一圈,状似碧叶托粉荷,刺红的山水,衬上豆青的壶杯,盘中浮雕与壶杯浑然一体,一副完整的田园品茗出现了。不过,似乎还少了些什么?
轻轻正琢磨着,第二道命令下来了,“轻轻,翻杯。”
一个杯子举到她面前,她一愣,想翻杯啊,难道是叫她翻洗一下这杯子?!现在她又托着水壶,正好。
汩汩,水入杯。
笑眯眯抬起头,等着看下一步。
谁料,四周的人大半部都鼓大眼,瞪着她,眼神慢慢冒出两字:白痴。
江陵君似乎毫不意外,面不改色,左手延揽右手广袖,握杯的右手将水轻轻淋在那摆好的壶上,被水泽滋润的豆青紫砂壶杯,刹时如浓墨渲染的山水画,化开一抹鲜亮的色泽,似活了般地令人眼前一亮。
然后,他取过山水盘上搁置的众多器具中的一样,呈豆腐状的东西,将杯子一汲,干了。
雁悠君立即解释,“翻杯,又名闻香杯,是将乌龙茶取少许置于杯中,让品茗客依次观其色形,闻其香馨。”
啊!原来如此。
轻轻恍然大悟,急忙拿起盒中的乌龙茶,往杯子里丢了一撮。心底直埋怨,这人怎么不早说啊!她完全忘了,别人根本不知道她不懂。
可当她丢下一撮茶后,江陵君淡然的面容,眉头高高一挑,唇角扬起,将杯子递给乐阳公主。
他那什么眼神啊?轻轻暗嘀咕,手好酸,这根本就是“体罚”!
阴险啊!
那方闻香杯的人,各置一句美言,风雅无限,与轻轻的乌云脸形成截然的对比。
明显两个世界嘛!她从客人变成了小侍,好哇,原来白狐狸的阴谋就是这个!
可恶。
香杯轮了一圈,终于回到江陵君手中,他瞥了眼轻轻,将杯子放回原处。
“壶拿来。”第三道命令。
终于解脱了。
轻轻很积极地将壶丢给了江陵君,画面奇异地变化了。
他右手执壶,左手揽袖,重重的壶在他手上,却似如鸿羽一片,信手捻来,优雅万分,临于壶杯上,微微一倾,沸烫的溪水汩汩而下,雪纱,薄水,绯红的镶口,叠映在一片幽缈淡烟中,瞬间连那绝俊的面容,也似化在一汪香水中,仙姿淋漓,令人望而失神。
都看出神了,但还是有人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解说员开播,“此乃洗仙颜。意在温壶,也是洗壶。如此温壶热杯泡出早春第一季的乌龙茶,最是甘醇香郁。”
江陵君点头微笑,手上的动作仍未停,来回淋壶烫杯,足过三巡。
雁悠君眸光一闪,又道,“洗仙颜,再洗仙颜。我这琅王干翠壶,产自紫砂壶制淮水薛氏,适经一百零八道制作工序。今日被江陵君妙手一洗,才真是仙颜毕露,纳津吐香。”
乐阳拿起山水盘上的小勺,边看边道,“三水雕纹。果是产自淮水薛氏。”
“呵呵,公主好眼力。”
“九州不才,还请二位明示。”一直不吭声的燕九州似乎也被他们的一弹一唱拉起了兴趣。
乐阳笑着,将那小勺递给燕九州,燕九州接过细看,但见勺杆靠近根部,有一个极细小的印章。
乐阳解释,“这阳文名章是名家专用,各自不同。淮水薛家技艺尤湛,即使细小如勺羹,也能拓印鲜明。”
说着,便又递了几个器皿给燕九州看。轻轻探头瞄过去,可惜东西太小,那什么阳文名章实在看不清。继续滴咕,有钱人就爱附庸风雅,白狐狸尤甚。
仙颜洗毕,江陵君再拿起那豆腐块的东西,渍尽壶柄上的水,执起壶,在山水盘沿上轻轻一叩,发出一声轻微的响,然后绕着边沿游移一圈,壶上水渍顺着边沿流下,滚入盘底,然后是每一个小杯,皆游走一圈,白指叩着豆青壶杯,雪袖飘然,绯红的镶衽衬着深棕红的山水盘,当真是优雅无比,飘飘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