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引以为傲的忠心和赤忱,在项云龙的眼底,不过是最卑微的,最可笑的。就像那一条黑色的长鞭,甩出来的那一瞬间,不带任何犹豫。
“昨日,我不经意经过安亲王府,却见到一人,主人你猜猜看,是谁?”他从回忆之中抽离出来,脸上浮起与往日一般的调侃笑意,轻松流畅,在纳兰希的眼底,却显得那么刺眼。
纳兰希冷着脸,撇开视线,沉声道。“别笑了,你笑得很难看。不开心还要强颜欢笑,不觉得难过吗?”
鹰脸上的笑意,立刻在这一句话之后,垮了下来。他从未想过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以什么样的身份活着,是一个偷儿,还是一个混混,或者,是一个杀手……他和那么多人称兄道弟,把酒言欢,笑傲江湖,却从未有过这般的感觉,这么无力,孤独,苦闷。
他麻木了十几年,最终终于等到她。
她,是上天派来救赎他的人吗?
“我在安亲王府,见到了将军。”他没有感受到她的好奇,她依旧是一派平静如水的心境,他意兴阑珊,却还是说下去。因为,在她面前,他没有任何私藏的秘密。
他怎么会和暝国的王爷有来往?纳兰希眼神一暗,猛地勒住手中的缰绳,停止前进。
“这几日,朕也许很少有时间来看你。”那个面若温玉的男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底清冷无绪。
难道?安亲王动了反心?!
她明白互相利用,自然是因为彼此都可以从中渔利。她明白安亲王是因为亲兄弟之死,才会反抗皇帝,那么项云龙呢?他那么一个精明的男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安亲王府,绝对不会。
“鹰,你曾经说过,项云龙喜欢我?”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鹰的身旁,凝视着他的细长黑眸。突然想起那次救出鹰的时候,在马车内,他曾经提及的一句话。
她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不过是利用项云龙,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情愫的纠缠。但,如今那些个字眼,已然跃入她的脑海之间,她突然感受到什么,像是风雪之夜,冷意沁入人心般的沉重。
鹰的目光一分分被抽离出来,脸上染上的,不是是专属杀手唯一的冷漠和无动于衷。“是。所以主人你喜欢的男子,他一定会除去,不留余地。”
她冷眼看着眼前的男子,只觉得怒火满腔,恨不能将手中的马鞭,碾成粉碎。她的容颜之上,只剩下无力的苍白。“你的意思是……安亲王和项云龙相互勾结,你早就知道了。”而他们要除去的人,自然是皇帝。
鹰的沉默不语,他的低垂头颅,暗淡眼神,都已经给她最好的暗示。
她一身的力气,仿佛都在此刻,蔓延消失的彻底。她银牙轻咬,气愤难当,声音之中只剩下冰雪一般的冷意。“所以你呢?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你居然编造理由,骗我出宫?!我自问没有看错过一人,你居然背叛我?”
他抬起眉眼,突地握住她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颤抖得厉害……他的心猛地一沉,说不出半个字,却突然察觉到腰际的长剑从剑鞘之中被她拔出,她无声冷笑,将长剑逼近他的脖颈。
“项云龙当初在你以那副面目出现在我的面前,就为的是我以为你甘愿为我效命,甘愿与他斩断关系,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他的人!”这一切,真是好极了!他们都善于演戏,她竟没想过鹰,居然也是如此擅长伪装伪善之人,她第一次输得如此彻底。
当然了,他被鞭打地只剩下半条命,牺牲如此巨大,难怪自己也被他们蒙在鼓里了!
她责怪娘亲当年给纳兰璿下蛊,觉得她不该怀疑最可以信任的人,但,原来自己一直秉持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竟也会在此刻败下阵来,溃不成军!
这般想着,一行鲜血,缓缓从长剑之上滑落,滴入她的指缝之中,有一种温热的黏稠感。
鹰的脖颈之处,已然划开一道血痕,但以他的武学功底,他完全可以出手反抗,他却身子僵硬,仿佛她在此刻要他的性命,也没有二话。
“真是……可敬的大英雄呐,如此无所畏惧。你当真觉得我是一般的女子,会于心不忍,手下留情吗?”她的利眼一逼,清冽眼眸只是,闪烁着胜过剑锋的凌厉和狠绝。这般说着,一道血流,再度缓缓淌下,手中的黏稠的血腥味,更重了一分。
他的笑意,多少有些无奈。“你不会。”脖颈处传来的痛感,却令他的沉重的心,得到一分畅快,一分释然,一分解脱。他没有反驳,因为没有反驳的必要。
她挑眉,脸上的笑意,已经变得怅然无疑。“你背叛我一回,死在我手里,值得了?”
他狭长的眼底,闪过一丝苦涩,那苦味看在纳兰希的眼里,却像是要得到她同情的手段。“是,值得。”
她手下的力道,再度加重了一分,她需要以此泄愤,她从来不知,遭人背叛的滋味,这般不好受。
娘亲,我只是遭遇属下背叛,已经无力至极。
你却是遭遇最爱之人的背叛,很痛苦,很绝望吧,当然,这世上的任何人,都再也无法相信了……她的眼底依旧干涸,竟流不出一滴眼泪来,她察觉到自己身子止不住的轻颤,用剑撑着身子,稳住自己的些许摇晃,她却长笑着,心中无以复加的苦痛,像是烈焰一般,烤炙着,翻滚着。
她太天真,才会相信,鹰与项云龙十几年的跟随,可以一刀两断。
“这趟出宫,我原本想对你说,你的字已经写得不错了,至少,我看的懂……”她突然抽回了执剑的手,那动作看在鹰的眼里,却是更大的责罚。
他伸出手,面无表情地抹去一滩血迹,察觉到脖颈之处的伤口很深,但,还没到很快就死的地步。他却宁愿,她对自己没有半分仁慈,用那长剑,狠狠刺入自己体内,免得令他再度煎熬。
鹰听到此处,久久凝望着她的眉眼,痛,也不自知。她说得轻描淡写,和平日一样,仿佛不带任何的愤怒和仇恨,但,他还是感受到她的悲伤。
他很想再和她开个玩笑,用往日的调笑口气,化解如此沉痛僵硬的气氛。即使她只是清浅一眼,示意他不要继续无聊也好。他明白,这一次遵照将军的命令,她和自己,不会再是主人和属下的关系。
“你走吧。”她丢下三个字,扬起了手中的马鞭,干脆利落,拖泥带水不是她此刻的态度。既然她不想杀他,那就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他从未像今日一般,手足无措,但他还是将秘密说出:“安亲王向将军借兵三千。”
目的是,置君默然于死地。她这是要回宫去吗?他猛地意识到什么,眼神一凛,加快了策马的速度。
她冷笑一声,眼底恢复了肃杀之色,杀气毕现,再无平日的清婉温暖。“你要拦我?”
如果君默然死了,江山易主,岂不是重新落到了楚家的手中?她这几年所花费的心血,岂不是要付之东流?她不能容许,他们打破她精密的复仇计划,决不!
他原本不能说,但他不想看她去送死!不管如何倔强的女子,一旦落到了将军的手中,他自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肯定会在回宫的必经之路上等你,阻拦你……”他的话音未落,已然被一道清冽女声,生生打断。
“够了。”她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自然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回宫,便是功亏一篑。
前方纵使是豺狼虎豹,她也没有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她面无表情地甩开手中的马鞭,越过他的身子,驰骋的背影,立即被黑夜吞噬干净。只留下鹰一个人的颀长身影,他坐在马背之上,身子一动不动,任由那鲜血,淌下,印上他的衣袍,汇成妖异的图案。
“我怕总有一日,会有人生生折断你的翅膀。”
“鹰翱翔天际,虽孤傲阴狠,但如何敌得过地上的猎人?”
他沉默了半响时间,脸上再无一分表情。
天际依旧没有任何的月色,显得阴沉幽暗。
他突然记起她说过的这几句话,她早就看透了他,他这一只鹰,最终还是要因为一声哨声,离开广阔的天穹,落在那猎人的手上。他睥睨天地,但却只是为那个猎人寻找猎物的工具而已。
项云龙见到她的时候,她一袭黑衣,身下是一匹赤色大马,随着马儿奔驰,她高高束起的青丝,在黑夜之中飘扬,飒爽迷人。
她手中长剑滴着鲜血,眉宇间一片悲愤杀意,眼中那千万载的冰雪似乎在燃烧,炽如烈焰。
果然,他在这儿堵她。鹰说的没错,她望向另一方,只见火光照亮了一片天空,那是皇宫的方向!她的心猛地一紧,冷眼凝视着眼前孤身一人的男子,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