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希紧紧蹙眉,还记得她曾经觉得,元淑妃凝望着襁褓婴孩,那一副为人母亲的柔情,那眼底星星点点的笑意,此刻,居然成了杀人元凶!那一双轻轻拍着长宁后背,哄她入睡的柔荑,又是如何变为最凶残的凶器,将长宁的呼吸,一分分夺走,望着长宁的胖胖小手肆意挣扎,元淑妃又会是何样的表情?
但,这些,都没有人知道了。
“把她带下去!朕不想再见到她!”皇帝面色冷沉,话音未落,已然有两位侍卫,架起身子瘫软,面无表情的元淑妃。
他眼眸一沉,就连自己,也未曾料到,元淑妃是这等心狠手辣的女人。他当她端庄贤淑,虽然在当年青梅事件中,已然看到她为人精明世故,但并不凶残险恶。
如今看来,这几年失宠复而得宠的日子,已经将元淑妃的心,改变成何等丑陋模样?连自己十月怀胎产下的女儿,都可以当作是争夺权力荣华的牺牲品?!
皇帝沉下气,压下心中无限惆怅悲恸,低低说了一声。“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罢……”
众人也不敢多言,稀稀落落也都告退了。皇后心想着天不亡我,原本还想提那主谋之事,但看皇帝神色疲倦,眼波一闪,倒也识趣地离开了。
现实,真相,真的那么残忍。
纳兰希迟迟没有离开,她苦苦一笑,见他倚靠在椅背之上,眉眼微微垂下。
果然是皇帝,就算再过悲伤,也能保持清醒和理智。在她提醒之后,寻觅到所有被忽略的痕迹,找出真正的元凶。
直到,殿堂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替皇后洗清杀人罪名,她却还是要反咬你一口。”皇帝淡淡一笑,眼眸之内藏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情绪,那笑意仿佛是轻忽极微,看上去更像是无力的敷衍。
她垂眸不语,原来元淑妃算计的,是要这样拉皇后下马。舍弃长宁的性命,嫁祸无德的皇后,众人险些被她骗过去了罢。
最终,她清浅一眼,柔声说道。“口口声声说供出元凶主谋,却是想将这盆污水泼在我的身上。”
这等计谋,断断不是元淑妃会想得到的,那么,背后一定有个人在暗指方向,皇后说得没错,一定有主谋。
她的眼前,拂过一张张不同的面孔,只是依旧无果。她猛然想起蔺子君的警示,眸光一暗,难道,是齐德妃?
她一向与皇后交好,但也正是如此,只要她心思细密,她应该可以看得出,皇后到底在沉迷一种何样的害人把戏。难道……纳兰希的心中生出冷意来,是齐德妃向皇帝告密,皇帝才能顺利在未央宫搜出那些巫术的物什来么?
她抬起眉眼,静静地看着皇帝,默然无语,只那一双黑眸幽深,几乎要看入他心中最深处。
他轻声叹气,目光幽幽,低声说了一句。“朕以为,楚氏便是那凶险之人,不曾想过,原来为人母的,也可以这般铁石心肠。只可惜,那么小的长宁……”
她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柔荑,轻柔地覆上他的手,心中无限寂寥,却不再说得出口。
其实,她本想说,原本皇帝子嗣稀少,心中还有几个纯良的人选,若是承蒙皇恩,也许可以为皇帝诞下皇裔……但,这一席理性的话语,终究是说不出来了。
这后宫就像是大染缸一般,无论本性如何单纯天真,也许终于要变得面目全非。
而那等最终还能保持天真无邪之人,也不过是在后宫的角落,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这样的人心无欲念,心如死水,也许只有雪充仪一人了罢。
纳兰希陪伴了皇帝一些时间,才一人独自离开龙乾宫,见玲珑已然在外候着,朝着她浅浅一笑,伸出手,拉过玲珑。
“听说元淑妃被送入冷宫了……”玲珑看今日主子的神情,有些异样,一并走着,低低问了句。“主子,你早就猜到是元淑妃所为了?”
她无声点头,算是回应,目光渐渐落在那地面上的柳絮,清风拂面,柳絮像是下雪一般,四处飞扬。
她微微眯起双眸,看那柳絮飘扬在半空之中,像是要迷了众人的眼,在那一刻,只剩下无限苍凉。
这样一幅诡谲的画面,难道上天也觉得,长宁太过可怜吗?
她久久伫立在原地,玲珑望着她,却无法看透,到底她在想些什么。只是,见到主子眼底,有些许微光闪烁,仿佛在其中,埋藏着世间最美丽的明珠,隐约闪着光彩。
暮色,渐渐沉了下来。
钱喜走到皇帝的身旁,小心谨慎地说了句。“皇上,皇后在外面候着……”
皇帝合起手边的奏折,无声冷笑,她居然还有脸来看他?!
眼神一沉,他以眼神示意钱喜,叫她进来。
皇后已然不是白日那般模样,一袭碧色宫袍,上面绣着百花图纹,她已然重新梳洗装扮了,虽并不奢华,但看得出用了心思。
她的手中,端着一个白玉盅,心想着皇帝愿意见她,看来还有一丝希望吧。她的眼底浮现些许笑意,一步步盈盈走上前来,柔声说道。“臣妾熬了燕窝粥,皇上,你可别忙坏了身子。”
“燕窝粥?是你亲自熬得?”他的眼底尽是讥诮凉薄,冷冷一笑,瞥了她一眼,宫中遭遇此等痛心大事,她居然还有心思重新装扮,借着送宵夜之名,暗示要自己前往未央宫留夜不成?
皇后无意间望入那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像是见到那无底深渊,有半响迟疑,最终低低说道。“是臣妾命下人熬得。”
他见了这样的皇后,已然添了几分烦躁,语气带着生疏和冷淡。“你放着罢。”
“皇上,虽然不是臣妾亲自熬得,但其中也有臣妾的一片心意……”她早就听说了,这些天她送来的宵夜,他根本碰都没碰,都是让底下的宫人拿去分食。今日也是这样早早支开她,岂不是让她白费心思?
这般想着,不禁语气多了一些急促和企盼,只是皇后那带着笑意的眼神,已然令皇帝心生不悦。
皇帝只觉得可笑,心底更是浮出些许冷意,他的语气,宛如冰雪,拒人于千里之外。“皇后的心意,朕的确看到了,朕看的清清楚楚的。你以为这次,朕只会责罚元淑妃一个人吗?你身为中宫皇后,本该洁身自好,居然在宫中玩弄巫术,做这等害人的把戏!连长宁都不放过,你的心底,还有一丝善良吗?”
“皇上,臣妾在你眼中,当真这么可怖吗?”她安静地听着皇帝的指责,心中满满当当的怨恨,渐渐升起沸腾。她眼波一闪,眼底汇入无限苦涩和嘲弄,她紧握袍袖,微微冷笑。“这宫中,原本该为皇上诞下皇裔的人,是臣妾呐!可是皇上呢,你根本不记得,这未央宫,还住着一位皇后罢!”
君默然冷眼看着她,她的眼中已然尽是幽怨,仿佛那深深的夜色,带着无穷无尽的黑暗,席卷而来。
“皇上,臣妾一颗心,都放在你的身上。但你却不想要臣妾产下皇裔,不觉得皇上的心,比臣妾更加残忍吗?”皇后的纤纤素手,抚上自己的心口,她的心痛到了极点,眉眼低垂,像是下一瞬,就要流出眼泪来。
但,皇帝再清楚她不过,就算看似如此悲恸,她亦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如此楚楚可怜,不过是想得到自己的同情罢了。
皇帝的俊容之上,只剩下无以复加的冷淡,他还记得刚进宫时,那个瘦弱温文,神色羞赧的女子,如今,却没有她不敢做,不能做的事!
“你让元淑妃怀上皇裔,你与兰妃缱绻缠绵……你可曾想过,臣妾因为皇上的负心,夜夜难眠,心神恍惚?”皇后眉眼黯然,像是神伤,凝神望着皇帝的俊美容颜,心中的凄凉,更甚。
“你扪心自问,这三四年间,你为了防止后宫女子诞下皇子,使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做了多少残害皇裔的丑事,你的手上沾了这些血腥,还有脸说朕负心?!”皇帝望着她善于演戏的脸,指着她的方向,神色冷凝,恨不得当场就把她的过往,一桩桩,一件件摊在她的面前,要她仔细看看,看她还能如何巧言善辩!
皇帝的眼底,闪过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他神色冷静,不疾不徐地逸出一句。“这次,朕要将你掌管后宫的权力,交给他人。往后,你只需在未央宫待着,不必再过问后宫之事!若再有失德举动,你仔细想想,朕会如何处置。”
皇后的背脊之上,爬上一阵冷意,她像是不敢置信,眼神暗沉。自己不得皇帝的宠爱,也无法产下皇裔,如今皇太后在宫外,楚家大伤元气,不比从前。自己仅有的,便是这掌管后宫的势力,难道就连这,皇帝也要假手于人吗?
那么,她除了这个中宫皇后的虚名,还剩下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