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多虑了。”纳兰希绽唇一笑,那轻忽的笑意,却突然生出无限光华,化为无形利剑,刺入皇帝的心。
那一瞬,不知缘由,他却在瞬间,有一抹自嘲,在心底泛滥。
“戚幽雪。”她噙着笑意,眼眸渐渐深沉,几日前她曾经见过雪充仪,近乎清修的生活,已经将一个娇美女子,折磨地日渐清瘦。纳兰希清楚,戚幽雪与蔺子君不同,她在后宫之内,形同虚设,并无责任,义务亦无。
时光,无数个朝朝暮暮,对于那般逆来顺受,相信命运的女子而言,更是一种诅咒。
“她?”
君默然不无惊诧,在记忆之中寻觅许久,才终于依稀想到什么。他的眼底染上一分复杂的情绪,最终缓缓移开视线。
“将圣上的后妃遣出宫内,需要一个合理的缘由是么?”她看透了所有的利害关系,若是一般的君王,就算后妃老死宫内,也只会麻木不仁,觉得理所应当。鲜少有大度的君王,可以将妙龄的后宫女子,送出宫中,除非……对方犯下过错,无法宽恕。
“朕答应你。”他的嘴角逸出一句话,眼眸依旧是柔和的笑意。
“多谢皇上。”她的回应,却不带任何温度,她眼波一闪,低声道。“皇上要事缠身,臣妾就不打扰了。”
君默然从龙椅之上起身,一步步走向她的面前,阻挡她欲要转身的动作,丢下一句话。“听闻你还是常常去瑞容宫。”
“朱贤妃虽然无德,但毕竟亦是无心之人。到头来,落下这等结果,不是你我所想见的。”纳兰希抬起清冽眼眸,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更加沉重的力道,击中皇帝的心。
“新近进宫的三位后妃,也是蕙质兰心的女子,皇上……”
他的嘴角翻卷起淡淡的笑意,温热的大掌抚上纳兰希的白皙脸庞,语带宠溺。“要朕做做样子?”他当然清楚心系大任,理应壮大皇族,只是一旦认定了一个女子,逢场作戏,似乎也变得困难许多。
“兴许,你是我见过最适合坐在龙椅之上的天子。”纳兰希的目光渐渐幽深,这一句话的音量近乎呢喃,偏偏字字落到皇帝的心底,击出不小的涟漪。
这一句话,听似平常,却突然生出不凡的意味来。
皇帝久久凝视着那一双冥黑的眼眸,猛地心中一紧,他几乎已经确定,他曾经在另一个地方,见过这一双眼!
记忆之中的白衣少年,那纤弱身影,不凡风姿,幽然炽焰,突然都与眼前的女子,叠合成为一体!
君默然的视线,紧紧锁住她的脸庞,沉吟不语,眼底却猛地掠过一丝极其深沉的苦痛。
原来,项云龙身旁的“军师”,另有其人。
那么,她为何要隐瞒?
攸地,他居然不敢想下去了。
因为,她存在的意义,令人很难不怀疑。
“皇上?”纳兰希微微抿唇,她似乎隐约察觉,今日的皇帝,与往日有多少不同。
“十日之后,便是册封新后的日子了,想必你还记得罢。”皇帝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浅浅一笑,轻轻握住她的柔荑。
纳兰希陷入那一双温柔眼眸之内,那琥珀色的光华,似乎是一个令人无法醒来的美梦。她噙着柔美的笑容,微微点头,却只是不语。
她随即朝着他,深深欠了个身,转身的瞬间,眼眸渐渐失去了原本的深沉。
当自己成为他的皇后,还有多少,需要深谋远虑?离最后的那一步,还有多少时间?
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十指的指甲,用力扣住手心,她痛也不自知。
“迟早是要来的……”
她咽下心中的苦涩,在下一瞬,面色迎上明媚春光的时刻,她的眼底,所有阴霾都被驱散干净,如同清泉一般,澈亮。
长痛与短痛都是疼痛。
但她不要功败垂成,亦不要因此饮恨。
这,是她不会回头的决定。
“将怀玉公主下嫁给那个男人?”隔着珠帘的女子,径自拆着信封,浏览完毕,喃喃自语,嘴角的笑意透露着些许的漫不经心。
真不是个好办法。
纳兰希眼眸一沉,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旋即将手中的书信,收入自己的袖口之中。
“娘娘,您歇息了吗?”宫女的声音,带着几分征求和试探。
“叫她进来吧。”纳兰希正襟危坐,丢下一句话,早在三日之前,赵灵儿便在清翡宫之外等候,今日,她并不想回避。
“是,娘娘。”
宫女推门而入,纳兰希身后的珠帘,被一双纤纤素手挑起,光华细碎,映照在她的后背,她却依旧没有回头。
“何必多礼呢?面对着我,还要勉强屈膝行跪礼,对你而言,不是一种委屈么?”纳兰希听到衣裙的窸窸窣窣的细小声响,挽唇一笑,眉眼处划过一抹深沉,侧身,带着笑意,凝视着眼前的女子。
赵灵儿一袭翠色宫袍,挽着双髻,身影依旧清瘦,见纳兰希的眼眸深沉,随即压下眉眼去。女官虽然也有品级,但亦无法与后妃相提并论,说起来,不过是皇帝的婢女而已。
“在你的眼中,我看到了敌意,真正的聪明人,不该毫不掩饰,赵灵儿。”微微顿了顿,纳兰希的眼神清澈,脸上毫无表情。
赵灵儿微怔了怔,将眉眼垂下去,久久沉吟不语。纳兰希说得没错,但是她却不想让她有任何责难自己的机会。
“觉得我抢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至今,你还是这么想的么?”她眼波一闪,声音听上去很柔和,偏偏带着几分冷淡的氛围。“或者,我该称呼你为纳兰希?想要回自己原本的身份么?”
“奴婢不敢。”赵灵儿因为对方的语气之中,听不到半分颐指气使的不悦,心底却愈发的不安,眉峰微蹙。
“是啊,理应不敢的……”纳兰希垂眸一笑,眉眼恢复了原本的清明一片,说话的语气,是成竹在胸。
她将视线,凝在赵灵儿的身上,眼神透着不凡的犀利。她的笑意,凝结在嘴角,更像是一种讽刺。“不属于我的,亦不属于你,赵灵儿。”
“兰妃娘娘,您在说些什么?灵儿愚钝,实在是……”赵灵儿迎上那一双犀利的双眸,在宫中已经三年,什么样的眼神,她都可以处乱不惊。只是这般穿透人心的冥黑眼眸,每每望入,总是令人沁出一身汗来。
纳兰希生生打断她的强辩,脸上的笑意,痕迹还未消失,却已然生出一种威仪,令人不敢无视。“实在是不明白吗?是我说得话太过深奥,还是你装傻的本事,确实是高人一等呢?”她想起昨日才得知的消息,更是无法姑息,无法继续容忍眼前这个女子。
赵灵儿不敢置信,纳兰希此刻的咄咄逼人,跟之前视而不见的态度,相差甚多。她话锋之中隐藏的刺芒,已然令她坐立难安。正在她想要开口的那一瞬,再度听到纳兰希的声音,清冷之中,带着几分低沉。
“就算我请求圣上,将太傅之女的身份归还给你,甚至给你比如今更加荣耀的地位,你当真敢接受吗?”纳兰希站起身来,越过赵灵儿的身子,眼底的笑意,随即幻灭。
赵灵儿旋即转动身子,不敢擅自抬眼看她,也许是那人的目光,令她不堪重负,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凝望着那白色的裙角,她的面色变得苍白如纸,嘴角却突然生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纳兰希撩起珠帘,光滑的珍珠,如豆般的月白色光华,带着微凉的触感,擦过她的手背,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声音之中透着些许的冷漠。“不会良心不安吗?真正的纳兰希,兴许把你当成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但是她此刻又在何地生活,用何等的方式过活?这些,便是你心底的秘密,在你顶着纳兰希头衔质问我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不该奢望,这件事可以隐瞒永远,总有一日,会水落石出。”
赵灵儿清楚,此事瞒不过太久,或者,她也从未想过,可以瞒过如此精明的女子,更长久的时间。她眼内的笑意,闪烁着苍茫和无力。“奴婢从未说过,我就是纳兰希。”
纳兰希的手,停在半空之中,她浅浅一笑,不以为然。赵灵儿虽然别有用意,但却是个勇敢的女子,这一点,她是清楚的。“如今才改口,不觉得为时已晚吗?你虽并没有亲口说起,但是却要我们每一个人,都这么认为,不是吗?我,皇上,都被你蒙蔽了。”
“兰妃很早就起疑了,要你去相信一个人,似乎很难。”赵灵儿避重就轻,迎上纳兰希的双眸,淡淡回应。
纳兰希噙着笑意,回看一眼,沉声道。“我一直没有怀疑你的真实身份,是因为你的愤怒。你对我的愤怒,一直没有消减,正因为如此纯粹的恨意,我才说服自己相信,将我恨透的你,是纳兰太傅之女。”
“其实,你的愤怒是因为觉得冤,为那个人愤怒……”在此时此刻,她早已不再追究赵灵儿频频行刺的罪行,却也无法平易地接受她的这种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