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有时候让人变得可怕。会生出一种类似勇气的狂妄,以及执迷不悟的疯狂。
赵灵儿,正是这样的女子。
不能说可怜,也不能说是可悲。
赵灵儿沉默不语,黯然的眼底,划过一抹常人无法看透的悲伤和哀痛,纳兰希的这一番话,准确无误地正中内心,那一刻最柔软的地方。是,只要一想起那个人,她就无法忽略心底的苦涩。
想起很久之前的那段过往,她便无法自制。因为苦痛,她的身子,微微轻颤,她的眼神渐渐失去了原本的光彩。“你说得没错,如果我没有出现,她遭遇了什么,在何处,永远都没有人会清楚,也没有人会在意,真的很冤……”
“那个人,早就不在人世了?”纳兰希的视线,轻瞥过赵灵儿的身子,如果她揣测没错的话,赵灵儿每年都会去祭拜的孤坟,便是太傅之女的跻身之地。
赵灵儿凝望着那个站在珠帘之旁的女子,视线微微停留在那绝世容颜之上,若那个人还在,也该是有着清丽容颜的花样女子了罢。“是啊,不在了……”
纳兰希的眼神一紧,手中的那条珠链,被她扯断,几十颗光洁的珍珠,无声滑落,跃动在地面之上,发出低低声响。
虽然并不算出乎意料的答案,但依旧在她心底,击出无限涟漪。
“那么,你是……”纳兰希微微蹙眉,嘴角逸出一句,声音如同清泉潺潺。
“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而已。”赵灵儿淡淡一笑,眉宇之间,染上几分清愁。在很早以前,便是护着那个人,守着那个人,她甚至发过誓言,可以用生命来保护那个人。
若可以替代,她愿意代替那个人,长眠地下。
纳兰希垂下双手,烛光将她的容颜,映衬地更加光洁无暇。“你该清楚,你已经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
赵灵儿抿唇,一句话,说得毫无情绪。“所以奴婢在等待,该受的惩罚。”这一世,也不过沦为赵公公的一枚棋子而已,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未必是一种幸运。或许,死,也是另一种更加痛快的解脱。至少,她去陪伴那个人,不会让彼此感觉到孤独了罢。她这一生做不了太多事,也并无更多抱负,因为愤怒和恨意,惆怅和苦痛,她已经觉得累了。
“你总是有一种无畏的偏执。”纳兰希的眼神一凝,声音之中,更是带了几分冷漠。
“我原本就是该守护那个人的,如今,唯独我还活着,不太公平。”赵灵儿的视线,最终飘向了不远方的景色之上,明媚的春色,却依旧无法化解她眼底的灰暗。“她死的那年,才十三岁……”
对于那个人,纳兰希并没有过多的好奇,但是却有一种声音,提醒她倾听一回。
这一次,她听得,是真相。
赵灵儿,与太傅之女纳兰希有不少牵连,她原本是纳兰家的远方亲戚,家道中落之后,双亲早逝,最终被安排在纳兰家生活,从小便跟纳兰希形影不离。
在太傅过世之后,两人无依无靠,太傅一生清寒,并未留下太多财产。她们两人,在鸣城生活了一段时间,终于走投无路,两个年纪还小的女娃,根本无法生活。赵灵儿无意间找到太傅写给故交的书信,欲要投靠京城那一家大户。哪知她的身子过分娇弱,长途奔波之后,居然染上恶疾。
还未来到京城,找到一个倚靠,要照顾纳兰希的病症,已经花去她们所有的盘缠,终于在那个冬日,她在睡梦之中安睡,再也无法醒来。
赵灵儿将自己卖给赵公公,成为他的义女,为的只是第一笔银子,在暗中葬下了纳兰希的尸体。
“在我知道,你便是所谓的太傅之女,我却无法将真相说出,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开始学会恨了……”赵灵儿站在不远处,凝望着那一张脸,语气太过平静。
“杀了我,就可以令她复生吗?”
纳兰希旋即转身,那一段斑驳的过往,她从中听到另一种无奈和悲伤。
赵灵儿的身子一僵,恨意支撑她活下去,兴许却不是一个最好的方式。眼前兰妃身上的秘密,她并不想彻底了解,那曾经是静南王交给自己的任务,但她突然很想放手了。
她,从未为自己活着。
那么,总有一件事,她可以做主吧。
“我无法杀了你,也无法继续这样活下去。”
这几年来,她活得没有自我,成为赵公公的手下,成为静南王的内应,这些都并不是她所在意的。
她弯起嘴角的弧度,她太过渺小,小的就和天地间一颗沙粒一般,能做的,实在太少。
纳兰希从她的语气之中,听到一些端倪,心中响起警觉,她猛地转身,却突然愣在原地。
那一把小巧的匕首,冷光闪过她的眼底,透着冬日一般的刺骨寒意。
“无法令她复生,或许,去陪伴她,这个主意也不错。”
赵灵儿紧紧执着那一把匕首,脸庞上的笑意,俨然带了几分无畏,像是世上最倔强的野草,永远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
内堂之内,只剩下僵硬的气氛,以及,未知的空白。
纳兰希眼眸一暗再暗,她紧抿双唇,突然在下一瞬,见到那一道寒光,闪电般,划下。
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突然伸出手,却没有抓住任何东西,她的视线紧紧锁在前方,面色毫无表情。
殷红的血,一滴滴划过毫无生机的肌肤,最终,泛滥成血泉。
那一把匕首,落地的清脆声响,像是击破了最初的宁静。
纳兰希定在原地,目视着她,赵灵儿的脖颈之间,只剩下一大片无垠血色,弥漫了她的视野。
猩红色的地毯,似乎变得更加鲜活了,那一点点沾染上的血红颜色,渐渐浸透,绘成一朵朵绚烂到了极致的红莲。
纳兰希久久沉默着,赵灵儿是她所怀疑的内应,如今她死了,线索在她身上彻底断裂。
赵灵儿咽下最后一口呼吸,痛苦在她眼底转瞬即逝,她的表情凝结在苍白脸庞之上,却显得释然而轻松。
纳兰希轻声叹气,却在转身的那一瞬,听到门外宫女的尖叫声。
突然,她觉得那一声,好尖利,像是要将天地,都彻底颠覆。
“兰妃与赵灵儿的关系甚差,女官在清翡宫自尽,似乎不无蹊跷。”在堂下说话之人,正是白羽。
“从表面上看事,何时也成为你的坏毛病了?”闻到此处,他的心一沉,皇帝的笑意冷淡,目光直直瞥向白羽的方向,寓意深沉。
“经过这件事,皇上还是执意将兰妃封为新后?”白羽清楚,皇帝对兰妃的器重,亦不是一日促成。虽然朝野之上,拥护兰妃成为新后的也有不少臣子,纳兰希凭着管理后宫有功,又是太傅之女,贤良淑德,不是凶险之人,一路陪伴皇帝,不娇纵,不善妒,已然得到大臣的信任。
“这件事,不是她所为,痕迹浓重,手段拙劣……”皇帝眼波一闪,突然恢复了沉默,没有人会在成为皇后的前几日,让这等的不堪流言流长匪短。兴许,他应该明白,纳兰希也可以杀人,却不是用这样的方法。
他对她的情绪,多少有些改变。或许是在想起,她便是在幕后帮助项云龙的人,他又如何不去怀疑?逼自己褪去理智,单纯地去相信,对他而言,已经是一种更大的折磨。
白羽语重心长,毫不放弃。“皇上,这世上有句话,叫做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好好的人死在清翡宫内堂,更有不少宫女亲眼看到,是兰妃允许赵灵儿进内谈话,在这后宫,原本便是恃强凌弱,品级高的妃子,可以逼死低她一等的后妃,并不是新鲜的话题。加上两人原本关系就只是这一次,对方是直接隶属皇帝的女官,令整件事变得更加复杂。
“朕更愿意相信,是赵灵儿别有用心,企图将逼她至死的罪名,扣在兰妃身上。”皇帝的面色透露几分不悦,他无声冷笑,冷淡丢下一句话。
白羽久久沉吟不语,他所熟悉的皇帝,一向都是理智,公私分明。但若是为了一个女子,而出现任何偏差,这不是任何人想见的结果。“皇上你,只是为了相信而相信罢。”
皇帝的心猛然一紧,若她不是纳兰希,若她不是自己挚爱之人,他还能不继续怀疑,她在自己身边,抱有其他说不出口的目的和企图吗?
终究是,不能罢。
所以,这样毫无理由的信任,还能维持几日?明白她不是如他所见这等平凡的后宫女子,明白她在宫外另有一片天空,明白她原本就不是任何人可以束缚的了,他还能如何说服自己,她除了纳兰希,没有更加复杂的身份?
夜长梦多。君默然的担心不是没道理。
德韵宫,宫前的花圃之内,牡丹开得正好,花影摇曳,一两只粉蝶停留在牡丹花花心之上,只是此等的美景,也无人问津,无人观赏,安静地近乎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