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娘相比，你死的太痛快，太顺利了。”
他应该活得更长久，被自责和内疚折磨更长久的时间，带着永远都无法回头，无法赎罪的悲哀，痛苦余生。
只是，她虽然觉得他不配成为自己的亲人，不齿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却也无法避免，自己走上与他相似的道路。
背叛，比起天性的邪恶，似乎更令人厌恶，更难以宽恕。
当然，她不会刺杀皇帝，即便是复仇，她亦不想重蹈覆辙，当她回到术国，两人自然再无任何瓜葛。
“这世上，幸福更像是一种传说，听说的人很多，真正看到的人，却很少……”纳兰希轻瞥一眼，凝望着熟睡的玲珑，眼底闪烁着一抹深远的笑意，抿唇微笑。“很少。”
她只觉得今日实在漫长，多事之秋，只是即便全身松懈疲惫，亦无一分困意。她轻声起身，披上一件银色水丝绸外袍，盈盈走向门边，走出内堂。
她迂回的徘徊，脚步停留在尚宫附近，那一处角落，似乎总是遍布诡谲阴冷的颜色，只是这一回，她却可以看透一切。
她无法想象，到底二十多年前的尚宫，是何等的辉煌，只记得如今看到的，是那遍布在黑夜之中的黯然颓废。
长廊之上，悬挂着黄色宫灯，随风轻荡，那毫无余温的光芒，洒落一地。纳兰希眼眸一暗，往日的温柔回忆，在下一瞬，荡然无存。
如果多做停留是一种明知故犯的错，她不想再继续错下去。
“兰妃……这么晚了，你也睡不着吗？”
身后传来一阵轻柔的声响，嗓音清澈明亮，语气透露些许打断了纳兰希的思绪，她缓缓转过身，在幽幽的灯光之下，打量眼前的女子。
齐巧儿身着一袭紫蓝色宫袍，长发垂髻，增添了几分妩媚。那一条藕色云带，令她的纤腰看起来，愈发不赢一握。朝着纳兰希微微欠了个身，纳兰希见此状，挽唇一笑，她向来是个单纯的女子，既有涵养，又有才情，温文婉约，柔美优雅，令人找不到迁怒的借口。
“这世上，总有太多巧合，齐美人。”纳兰希眼波一闪，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她在其中看到些许端倪，却依旧不动声色，随意说道。“实在是太巧了。”
“兰妃，兴许……你可以为臣妾解惑。”齐巧儿的面容之上，多了几分迟疑的神色，她径自思忖了许久，才缓缓开了口。“臣妾前些时日得到一样物什，只是不知是否事关要事。”
“这是……”纳兰希眼眸一暗再暗，视线落在齐巧儿缓缓摊开的手心之上，那一只珍珠耳环，其上的银色福字隐隐闪现。她自然明白，那是属于谁的物什，只是依旧神色自若，喜怒不辨。
“兰妃也不曾见过么？”齐巧儿微微蹙眉，眼波平静，低声问。
纳兰希弯起嘴角，脸庞之上闪过一丝诡谲的神色。“你在何处找到的？”
“瑞容宫，朱贤妃的内堂之中，机缘巧合之下……臣妾问过瑞容宫的侍女，她们否认这是朱贤妃的饰物，所以才想到暗自征求兰妃你。”纳兰希的耳边，传来这一句，似乎不无踟蹰。
“这也许是个不错的证据……”纳兰希的眼眸愈发幽深，她直视着齐巧儿的细长柔媚眼眸，眼底闪过一分犀利，语气平和。“如果你知道它属于谁，说不定会后悔。”
齐巧儿闻言，默然不语，脸上只剩下疑惑的颜色。
“这属于你的姐姐，正是齐德妃之物。”纳兰希挽唇一笑，那一抹浅淡的笑靥，在月辉的照耀之下，愈发苍白，更显得她纤柔。
果不其然，下一瞬，出现在齐巧儿脸庞之上的，便是震惊与大诧的神色。她睁大了清水双眸，微微咬唇，眼底尽是挣扎与苦痛。半响之后，她才面色惆怅，幽幽地吐出一句。“为何姐姐的东西，却会出现在瑞容宫？”
“当然，这是一个阴谋。”
纳兰希的最后一丝笑意，被吞噬干净，她找到了一条线索，但也找到一个令人心痛的结局。
“令朱贤妃不省人事的凶手，就在宫中。如今，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了。”
纳兰希轻瞥一眼，视线无声掠过眼前的齐巧儿，刻意忽略她眼底的波荡和挣扎，声音清冷无绪。
她久久凝视着齐巧儿，心中的疑虑，并不曾消减，仔细凝望之下，端倪愈见明显。
“臣妾愚昧无知，不知所以，如今说这些毫无头绪的话，但求兰妃你宽恕。”齐巧儿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眸渐渐变得黯然神伤，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纳兰希的粉唇，微微勾扬起浅淡的笑意，更显得疏离冷淡。“需要宽恕的人，恐怕不是你，而是齐德妃吧。”
“皇后……”
话音未落，纳兰希听闻到这个字眼，不禁眼神一沉，只见齐巧儿已然双膝跪地，语气惶恐。
齐巧儿急急改了口，宫内的人都心照不宣，一旦明日封后大典完成，这后宫的掌权者，自然便是纳兰希。
“想为齐德妃求情？莫非，你也是是非不分的人不成？”纳兰希微微冷笑，旋即转过身子，下一瞬，脸上再无一分笑意。
这件事，已经变得更加复杂了。只是她并不确定，自己有太多时间与精力，去将这掩藏在后的真相解开。
“皇后娘娘，是臣妾无知，姐姐绝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纳兰希的身子一僵，停下脚步，隐约迎来一片刺痛，她的目光幽深，胜过夜色，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我不曾说过，她便是真正的凶手，齐美人断章取义了罢。”
齐巧儿的清明眼眸之内，猝然闪过一抹深远的神色，只是转瞬即逝，最终恢复了原本的平和，她苦苦一笑，低声道。
“是，姐姐是个好人，这种事是万万不会的，这中间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闻到此处，纳兰希的眼眸愈发冥黑忧悒，齐巧儿无意间望入，居然毫无来由地感受到暗中的寒意，她的手心沁出汗来，只是脸庞上的神色依旧自若。
纳兰希久久凝视着她，许久无言，眼底闪过一丝犀利，最终再度走向前去，檀口微启。“齐美人也早些歇息，免得身子受了寒气。”
“是，请慢走。”
齐巧儿含笑抿唇，清丽的容颜之上，添了几分默然的惆怅。她的视线，久久跟随着纳兰希的身影，伫立在原地许久时间，直到那一抹倩影，消失在她的眼帘之内，她才缓缓转身。
她踏着月辉，渐渐走向另一个方向，在推开房门的那一瞬，嘴角的一抹诡谲的笑意，在昏暗之中闪耀。那神色虽然浅淡，却是令人无法淡忘，其中的冷漠。
一如，后宫之中，每一个心机深沉的后妃。
翌日清晨，鱼肚白还未消逝，春夏交际的晨光，夹杂着细碎的光彩，洒落在深宫的每一个角落。宫内除了三三两两到处走动的忙碌的宫娥之外，似乎还不曾打破这种安谧的氛围。
只是清翡宫之内，已然多了几分压抑和沉重。偌大的外殿之内，整齐端坐着几位后妃，为首的是蔺贵妃与齐德妃，下席的正是几位嫔妃与美人。众人正襟危坐，姹紫嫣红的颜色，充斥在纳兰希的眼底，明艳的宫袍，光耀的云带，华丽的珠宝饰物，令人目不暇接。
她们不知纳兰希的用意，心中大诧今日正是举行封后大典的黄道吉日，为何兰妃还迟迟未搬入未央宫，却是将众人邀请至清翡宫，商议大事。
她们清楚，眼前的女子，正是往后的皇后，所以更是不敢放肆。纳兰希从三品婕妤，一步步爬上皇后的位子，已然不是一般的女子，众人心想着的便是如何与她示好，更加诧异的，是今日为何事而来。
“朱贤妃，虽然无德，亦无过错。如今迟迟昏迷不醒，形容枯槁，人影憔悴，本宫觉得，你们看着也于心不忍罢。”纳兰希正坐在中央，一袭翠色宫袍，面容之上，并未温和笑靥。她冷眼望着席下的妃嫔，不疾不徐地说出一句。
众人诺诺，纳兰希的视线，短暂地停留在齐巧儿的身上，只见她素丽的眼眸，暗中闪烁着低沉的光彩，她紧抿双唇，迟迟不敢直视着对面的齐德妃。
纳兰希见状，瞥向齐德妃的方向，神色释然，长长舒出了一口气。“不过，终究是苍天垂怜……”
妃嫔闻言，脸上尽是疑惑不解的神色，不懂纳兰希的语中深意。齐德妃却是暗暗紧握金色袍袖，心中添了几分寒意，脸色白了白，半响之后，眼神平静，神色自若。
“这几日，本宫在暗中找来了一位宫外的名医，替她精心诊治，再过一些时日，或许便可以苏醒。”纳兰希挽唇一笑，黑眸之上蒙上一层氤氲，神色平和，柔声吐出这一席话。
“那么，朱贤妃就要好起来了？”蔺贵妃依旧身着一袭紫黑色宫袍，外罩一件金丝水纹罩衫，云鬓之上，没有任何珠玉点缀，显得愈发庄重沉稳。她沉默了许久，最终才幽幽地问出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