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心愿?”
“巧儿是真心爱慕皇上,所以,请你善待她。”齐德妃微微垂眸,缓缓说出这一句话。毕竟,齐巧儿还是她的亲妹妹,她的过错,不该牵涉到其他无关无辜之人身上。
皇帝轻瞥一眼,俊容之上有些疲惫,轻吐两字。“你呢?”
她明白,身为后妃,犯下此等的大错,她的罪恶,非常彻底。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可以维护皇帝的尊严。她白皙脸庞之上,泪痕未干,只是没有一分残留的楚楚可怜。
她的心,已然飘向了最远的地方,像是浮云一般,令人无法揣测,到底她在想些什么。“出家为尼,常伴青灯。”
皇帝闻言,目光渐渐深沉,思忖了半响,却没有任何回应。
天牢之内,房里只有一盏油灯,豆大烛火吃力对抗满屋阒暗。
壁上投射一道孤影,随着唯一一处小暗窗,偶尔透入的风影摇曳,彷佛影子主人正缩肩闭目养神。
华无尘的身上换上了灰色囚衣,神色安然,他的确是受到主人的指使,才会在这等的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齐德妃,并衍生了情缘。他并没有承认,皇帝也没有深究下去,但是他清楚,只有死路一条。
齐德妃走下一步步阶梯,伫立在牢狱不远处,遥遥相望。她的视线紧紧锁在那一个瘦长的身影之上,脸上,逐渐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其实心孤单了太久,所以也觉得自己变得陌生。不过在面对他的瞬间,却可以令她淡忘曾经的过往。“你可知道,即便你对我说过的,尽是花言巧语,我也相信,永远相信。即使这是弥天大罪,我也愿意去成为世人辱骂的千古罪人。即使知道前面的路,也许会通往永无天日的地狱,也心甘情愿。”
“千万不要原谅我,我不值得。”倚靠在冰冷墙面上的男子,缓缓睁开了双眸,对于她的到来,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们各自要走的,不是最初的原点,而是两条永远都不会交集的道路。
齐德妃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她凝神一笑,笑意苍渺纤柔。“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她明白,今夜便是他们看到的最后一面。她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人可以走入她的生命,原本黄粱一梦,如今应当清醒。
“你不该来看我……”他牺牲自己,不要紧,只是不想看到她与自己,一同失去性命。他没有权利,这么做。
“往后,我再也不会等你了。”她的眼底,隐藏不住浓浓的悲怆之景,这一句话,仿佛是最终的告别,令华无尘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华无尘长长舒出一口气,清楚这是最后一次看她,所以始终无法移开视线。那个清丽婉约的女子,一袭淡金色宫袍,宽大的袍袖之上,是一朵朵精致的金菊,灿烂了他的眼眸。曾几何时,他的眼底,也尽是此等绚烂的花朵,迎上那一双孤独的眼眸,深陷其中。
“我死不足惜,只是觉得我们的缘分可惜了。”他以为很快就可以抽身,偏偏遇到的是她,令他迟迟无法淡忘那一段邂逅。如果这些都是他的痴心妄想,那么,他也不后悔。他无暇顾及何为真相,只是觉得如今见面,往日的记忆,非但没有模糊,却更加清晰刻骨。
他庆幸的是,即使坠入阿鼻地狱,也不必继续在黑夜之中寻找这一份心动。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无心的戏子,唱出世人的喜怒哀乐,却不知,自己的心,早就因为她而复活。下等的身份,表面的光鲜亮丽,却无法掩去背后的肮脏龌龊,这一切,都令他有过厌世摒弃的情绪。
他的唇角,翻卷起一抹柔和的笑意,他的眼眸之内,尽是无垠的哀伤。“如果还有下一世,我不愿再做一个低贱的戏子,吟唱风花雪月,********,只想与心爱的女子,男耕女织,一同年华老去……”
齐德妃听完这最后一句话,缓缓转过身子,泪水决堤,无语凝噎,他们之间,若是没有那么多的阻碍,她若不是高高在上的后妃,他若不是受人操控的戏子,或许会得到一个完满的结果。也不必,亲眼看着他命丧黄泉,而她自己,必须在明日,踏入宫外的水云庵,从此之后,放下一切红尘往事,与世隔绝,断情割爱。
这是他们一起犯下的过错,所以必当一同偿还。
这一份感情,都不必再去牵念,若是有缘,他会在彼岸等她罢。
这一回,他要先走,她不必再等他了。
齐德妃不再回头,走入德韵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她推开内堂的房门,脸上再无任何的表情,宛如行尸走肉,再无真实的灵魂。
沉默流失了她的笑意,她突然很想退后,将自己掩藏起来。她的身子僵硬冰冷,那颗心,也感觉不到自身的温暖,她的眼眸无力垂下,眼泪止不住要落下。她无意间望到桌旁的那一封书信,伸出手去,这是今日晌午时分,一位姑姑送予她的。她认得出来,那是原本照顾纳兰希的鄂姑姑,说是这封信,是新后在离开之前,吩咐她交给自己。
封后大典那夜,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众人传的沸沸扬扬的,便是那一件染血的凤袍。没有人再看到新后,是生是死,不得而知。皇帝的改变,众人看在眼底,却无人敢多谈一字。
新后的下落,突然成为了宫中的秘密,禁忌。她却始终猜不透,到底纳兰希写给她的书信之中,是何等的内容。
她默然不语,轻轻拆开那一封信,定睛一看,只见其上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着一行字。“汝妹巧儿,需小心防备。”
她不敢置信,脸色一沉,猛地将此信揉成一团,呆立在原地。
初进宫,她便是与后位只差一步的妃子,看透了楚菁葶残害后妃的真面目,她觉得不甘心。这样狠毒的女子,如何佩当一国之母?!
她曾经试图将皇后拉下马,才愿意与楚菁葶周旋,与她示好,只是却在背后与她为敌。甚至不惜出谋划策,将长宁之死,嫁祸给皇后。元淑妃心怀内疚,最终自尽,她亦不曾料到,却也曾经庆幸,无人知道是谁鼓吹怂恿元淑妃走了这样的一步险棋。的确,她让巧儿入宫,为的是杜绝楚菁葶将更多的怀疑,落在自己的身上,只是一次次看到巧儿凝视皇帝身影的眼眸,越来越于心不忍。
她是利用了单纯浪漫的巧儿,为的是在后宫占有一席之地。只要巧儿得宠,自然可以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位置……只是朱贤妃生活奢侈,表面风光,实则朱家的光景,远远不如之前。最后,她竟然以当年亲眼看到的那件事,作为筹码要挟自己,每每都是借用大量的月银,朱贤妃的得寸进尺,已然令她忍无可忍。
否则,她是万万不会下毒害她。
那么,纳兰希所说的,到底为何?她是要自己小心防备自己的妹妹,防备一个心思单纯,宛如明镜的女子?
她到最后,唯一的心愿,便是保全巧儿。
“姐姐,听闻圣上怒不可遏,是因为,东窗事发了么?”
一道娇柔清绝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齐德妃不敢置信,这句话,居然是从巧儿口中说出的。
“加害朱贤妃,只因为自己的丑事即将败露,姐姐的所作所为,令妹妹我也觉得万分震惊。”
齐德妃睁大了双眸,望着眼前的女子,巧儿脸庞之上的笑意浅淡,眼神却突然凌厉起来。
她面对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小妹,是另外一个,后妃,一个她所不了解的人。这般的感觉,突然令齐德妃的心,痛到了极点。“巧儿,你这是在胡闹!”
“姐姐,我与前皇后楚夫人,才是一路的人。她教会我许多,姐姐都不曾教会我的道理。”齐巧儿坐在圆桌旁,神色自若,嘴角勾扬起的一抹笑意,像是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与其被你利用,还不如我自寻出路,不是吗?”
原来,纳兰希的警示,是真的。她却还在最后关头,试图保住妹妹,未免太过可笑。
连自己的亲姐姐,都可以出卖,自己,居然成为亲妹妹手中的棋子,她想到此,不禁有些兔死狐悲。
“你,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下得了手!”齐德妃满心愤慨,以手指着齐巧儿的方向,脸色愈发难看。想来,一定是楚夫人得到了消息,要她这么做,以告发自己与华无尘的情事,换取与新后纳兰希的良好关系。也可,成功除去自己,免得成为自己手中的傀儡。
齐巧儿勾扬起嘴角的笑意,声音依旧清浅,听不出太多的炫耀与嘲讽。她有着一副好嗓子,每一句话,都那么动听,此刻也是,很容易就令人忽略其中的毒淬。“姐姐无法帮我得到的,我就得加倍努力,不是吗?如今新后失踪不见,妹妹的前途一片大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