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是真性情之人。”纳兰希垂眸一笑,目光,渐渐,暗淡下来。
言多必失,蔺贵妃的沉默安静,才会令她在这个地方,远离危险和困境。
一并的,远离了皇上的宠爱。
宛如悬崖边的一枝独秀,看似摇摇欲坠,实则可以福寿安康,久存于世。
“姑姑,我们要快些才是。”她回过神来,望着天际的方向,低低呢喃着:“很快,就要变天了!”
京城的春日,连连下了三五日的大雨,最终稀稀落落,却还是不肯停下。
后宫之中,却犹如春雷炸空,已然不太安静了。
那些不安于室的,都分分骚动着。
缘由是,元淑妃,有孕了。
“母后!”皇后心中仿佛有一股埋藏已久的怨怒,面色匆匆走入安歆宫,急急来到脸色无异的皇太后身前,脸色微微发白,宛如湿透的薄纸一般无力。
“你看看你如今是什么模样!”皇太后冷笑着,睨了她一眼,侧过身,对着悬在半空的金色牢笼之中的虎皮鹦鹉,逗着乐子,一如平常。
皇后眼看着皇太后漫不经心的神情,却又不敢造次,只能沉默着候在一旁,默然。
“还说不定,她那肚子里,到底是男是女呢,你急什么。”她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的鸟粮,接过严姑姑递来的温热毛巾,仔细擦拭着白皙的双手,说道。
“母后,若是男儿……”皇后眉头紧蹙,已然按耐不住,只道:“你真的看着她拔得头筹不成?”
“你还有脸到我这里来诉苦?!”皇太后听到此处,蓦然摔下手中的毛巾,直直走到她身前,笑意一敛。“我倒是真真想好好问问你,管事的公公明明告诉我,最近这两个月来,皇帝在你未央宫过夜的时候最多。是你的肚子不争气,还想怨谁!”
这一句话,偏偏却是残忍的现实,没有给皇后留下任何退路,她苦于没有台阶可下。心中又怒又急,眼中含了盈盈泪珠,低低说道。
“母后,都是菁葶没用……”
“你哭什么?皇帝懂得雨露均沾的道理,后宫一片和谐,正是当今福祉。”皇太后的嘴角卷起一抹笑意,温文苍白的脸上,显得平和,眼中却暗暗闪过一丝冷光:“你尽管放了心,老话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没什么好担心的。”
皇后眼中立刻升起企盼和期待的光芒,喃喃道:“母后,你是说……”
“皇帝只要还愿意到你未央宫去,你也还有怀有皇裔的机会。”她背过身子,继续逗弄着那只鹦鹉,冷淡地丢下一句话。“至于旁人,不足为虑。”
春雨方歇,太皇太后吩咐凤华宫的门窗尽数打开,清新宛如清流一般,汇入空气之中,令人心生愉悦。
“最近皇后,常常到安歆宫走动。”荆姑姑站在一旁,说道。
太皇太后并未睁开双眼,缓缓叹了口气,依旧一脸平静。“小时看着是个温顺懂事的,今日一瞧,倒也是个浮躁,毫不稳当之人!”
“如今元淑妃有了皇帝的骨肉,她怕是夜夜不能寐了,跑去搬救兵了。”嘴角暗暗浮现一抹笑意,她说得平淡,这种心思,她自然再清楚不过。
“上次我去景阳宫暗中查过了,贵妃身上的衣物,已然没有任何熏香的痕迹……”
“若是真有此事,她还能白白让你等着去查?”太皇太后横了荆姑姑一眼,回答的漫不经心。
寻思了半响功夫,她蓦然想起了什么,轻声说着。“不过,如今看来,哀家倒不觉得,会是蔺子君所为。”
到底是谁,居然可以将此事做得如此完美,一分证据也不曾留下?就算是纵容下人行事,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万不该至今查不到半点线索!”
实在是棘手!
一个念头闪过,她蓦然脸色惨白,背脊上爬上一阵凉意。
难道……难道,是皇帝!
心下惊疑,讷讷不成言。
簌簌的虫鸣声,不绝于耳,从先帝废弃的尚宫之中传来。
这个地方,二十年不曾有人进去过,杂草丛生,断壁残垣,已然一片灰败凄然颜色。
宫中有个传闻,便是此处闹鬼。
当年一场无名大火,据说死在这里的不下十人,一到七月,甚至常常传出鬼泣声响,令人毛骨悚然。所以,别说是夜晚,就算是昭昭白日,宫女公公也都是绕路行走。
这个地方,进行密谈,才是最安全无虞的。
“我一直想问,我背后的,原本是什么?”
她伫立在满是灰尘的窗前,明明应该一身光彩,无奈灿烂阳光照耀在她身上,映成炽白的影像,只显得无尽单薄萧索。
纳兰璿苦苦一笑,声音温醇依旧,宛如蕴藏了很久的美酒,掩藏最后的苦涩。“那里的规矩,无论是男是女,都要在孩子的背脊处,刺上鲜明的图腾。”
为了她可以在这宫中存活,他请了师傅,生生用药性极强的药液,除去她背后的标志,还记得她充盈着泪水的眼眸,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哽咽着:“爹!”
那一年,她才六岁。之前的回忆,是一片空白。
但是唯独那个“明”字,刺的极深,却无法除之,百般无奈之下,他才作出那个决定。
一夜,都不敢耽搁。
她只觉得一阵冷意,浮上心头,暗暗抱紧双臂。她如今的背部之上,只有一朵开得优雅绝美的茶花。
当年足以证明自己身份的最后一个证据,也早已消失彻底了。
她的眸子染上几分轻愁,眉目如画,随意一眼竟让他魂魄不宁。纳兰璿定神再看,在心中自嘲,明明知道她不属于自己,何必放不下?!
“我还记得,当年可是万分疼痛!”她朝着他眨眨眼,眼眸清澈,仿佛还是当年的那个孩子。明明笑靥如花,语气之中,竟生生颤抖着。“真的,好痛!”
一回想着那夜的情景,历历在目,深入骨髓的痛,再度席卷而来。
他为了逃避追捕暗杀,望着她那已然暗红的光洁后背,药液有些灼伤了她的肌肤,他站在一旁,明白她到底有多疼痛。
却,不能为之心软。
他一刻也等不了,连夜叫师傅替她绘上一朵粉色茶花,郁郁绿叶,完美掩盖那一个“明”字。
用再度要她痛苦一回的方法,他在她身旁,却无法出声安慰她。隐约记得,她紧咬牙关,脸色涨得通红,竟是没有让眼泪留下一颗。
那般的血性和耐力,他从未在一个孩子身上见过。原来,他们认准的人选,是再正确不过的。
“当年的我,让你见笑了吧。”纳兰希轻舒一口气,盈盈微笑着,走近他。
纳兰璿闻言,不禁莞尔,思绪,完全不受控制。心疼,在任意纠结,缠绕,只因她忍痛不哭的坚强。
“希儿,很疼吧。”直到师傅完工之后,他才挣扎着,开了口。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沁出细汗,听到这句话,才发觉痛苦已经结束。
眉头轻轻舒展,眸光再度亮起来,耀着逼人的光彩,她一把拉过他的手臂,扬声笑道:“爹,你给我咬一口!”
她回想到如此,淡淡微笑着,视线,缓缓落于他的手背之上。
那里的牙印,宛如自己背后的茶花,这一辈子,都不会消减了。
纳兰璿心中明了,两双眸子专注注视着,半响无言,各自心中百转千回。
希儿……
那两个字,如今吐出多么艰难。
她背转过身,在身后的日光衬托下,修长见形。“你曾经说过,当年的我,身上有一段婚约。”
“是。”
“什么人?”
“幽罗国的太子。”
“但,如今你只是纳兰希……”而不是明月希。
纳兰璿的视线定在她的背后,只道。“而且,就算你现身在他眼前,只有玉环为证,幽罗国的皇帝,也不见的会承认。”
“兔死狗烹的道理,我懂。我并没有对那段婚约,有任何的留恋。”她的唇角,卷起一抹笑意,淡淡说道。“我想见的人,是项云龙。”
幽罗国大将军?果然聪慧。
“你有人脉疏通,尽快安排我见他一面便是。”
纳兰璿点头,眼眸一暗:“好。”
黄昏的天际,一抹艳丽霞彩,暗暗映入纳兰希的眼眸之内,宛如鲜血一般,通红煞人。
她不曾料到,皇帝居然宣她晋见,这般想着,那一双眼眸愈发清冽沉静,宛如冬日未曾融化的积雪。
一个人,容不得其他人窥探他的秘密,仿佛占卜的术士,亦不能泄露天机。难道他已经作出了处置自己的决定?
龙乾宫,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此地,还未踏入殿堂之内,已然发现一干宫女宫人仿佛得到密令,悉数恭敬地退下。
他并没有要她,久等。纳兰希默默望着从内堂之中走出的这位男子,今日的他,并未着朝服,只是一件银灰色双龙锦袍在身,看似随意散漫,却偏偏风度不减。
纳兰希垂下眉眼,深深欠了身,行了礼。
“希婕妤可是后宫第一明白人,今日朕为何宣你,你是否也可以未卜先知?”他倚靠在正中的金漆的龙椅之上,只是身形不太端正,俊美无双的脸上,愈见疲惫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