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也觉得惊诧，这个身份莫名的男子，这两日两夜都不曾阖眼，脾性捉摸不定，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冷然眼神，即便是老于世故的他见了，也常常不寒而栗。
老兵冷眼看着那放下的帐幔，再度瞥了君湛清一眼，语气不满。“看来以前还真是个贵公子，规矩还真多……”
“还不走？”这天可真冷，老兵在心底抱怨道。又不是什么特殊的犯人，何必独自关押在偏僻的梨园，想必一定是在京城冲犯了哪一位达官贵人，才会遭到流放的遭遇罢了。
小兵望着那一面灰白色的墙面，其上残留些许痕迹，他还以为这个犯人写了一些惊天秘密，殊不知不过是一些难以分辨的字痕而已。
“或许，真是疯子也不一定。”他自嘲地笑道，犯人没有任何疯狂的歇斯底里，不过看人的眼神，好冰冷。
这个人的神情，常常令人觉得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颠覆，黑白颠倒，物是人非。
那是一种，任何人，都不可信任的偏执。
“九皇子哥哥，不是怕骑马吗？”模糊记忆中，那个女童一袭粉色衣衫，她的面容在梦境之中，他无法看透，只听得出她银铃般的笑声，清脆的马蹄声，长长久久萦绕在自己耳边。他触碰不到那个女童，也说不清，她到底是谁。只听得那声音之中，藏着一种世故的骄傲。“不会骑马的人，算不上真正的男子汉。”
有一个不服输的语气，倔强回应。“谁说的？”
对方的声音，依旧悦耳，却不是温柔的，带有十分把握的坚决，令人无法反驳。“我说的。”
“混账！”这个声音，似乎万分熟悉，是他自己吗？只是其中充斥着的不悦，突然令他觉得很窝囊。
“连我都比不上，只能发脾气了。”对方的笑声，传入他的耳边。“真是……”
他听不清楚，那个女孩后面说了什么，是没用吗？他的思绪混乱着，平躺在大床上，感觉自己的灵魂游离着，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这段记忆，遗失。
“听说，你被他选中了。”
咬牙切齿的声音，听起来不太沉稳，满满当当尽是怒气。君湛清不自觉蹙起眉头，说话的人，也是他吗？他为何而不悦，语中的“他”又是谁，他一无所知。
“往后，要叫我嫂子吗？”女子仿佛已然成长，声音蜕变成清冷，不过其中戏谑的语气，太过明显。
“做梦！”似乎，对方又被成功挑衅，败得一塌糊涂。
“恼羞成怒，是吗？”女子的笑靥在眼前摇曳生姿，偏偏他看不透，她的真实容颜，猜测着她是否姿色过人，却听得出她的胆识过人。“别忘了，还有一个心愿，你未曾替我实现。”
不愿，不愿喊出那一个字眼。
她的身份，成了他不愿去追问的过往。
好希望将她留在身边。
这是，他的心愿，何人替他实现？
这段记忆，化为乌有。
君湛清忆着那些，脸庞有笑，温温柔柔的，被囚于暗室的孤独，完全不存在于眉宇之间。
纳兰……
没出声唤出的名字，咀嚼在唇瓣之间。
纳……
他紧紧闭着眼，下一刻，彻底遗忘。
正午之后，明月宫殿堂之内，金色雅致香炉，摆在圆桌中央，香烟萦绕，清雅香气，令人沉迷。
坐于堂下首位的男子，一身深蓝华袍，黑冠束发，眉头微蹙，一身肃杀。
“摄政王来见我，莫非是幽罗国要易主了么？除此之外，我可想不到更大的事，要劳驾您前来。”
珠帘叮叮咚咚，每颗翠绿玉珠在婢女的拨弄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婢女纤手撩开珠帘，恭迎缓步而来的女子，想必方才说话的人便是她了。
项云龙抬起鹰眸，冷眼看她，眼底划过一抹深沉。“听闻，鹰那小子，甘愿为了自己的主子，上沙场杀敌拼命。”
“鹰的忠诚，是你我都欣赏的，不是吗？”明月希抿着笑意，坐于正中的位置，眼神带笑，神色平和。“直接说说你的来意吧，摄政王。”
项云龙的眼神阴鹜，嘴角浮现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不要太逞强，明月。”
明月希眼波一暗，面色冷若冰霜，眼神犀利，不若平常的温和清婉。
“术国宛如新生婴孩，要以一己之力，去抵抗暝国这个实力雄厚的泱泱大国，未免太自不量力了罢。”
“如果你需要盟友的话……”他会助她一臂之力，彻底击垮暝国，冷意在他身上蔓延，他明白她是个聪明人，自当会作出令他满意的抉择。
他愿意重新出现在明月希的面前，是因为有朝一日他可以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站在他身后的女人，应该是她。
这世间，只有她的才行品德，文才武略，才可以令他倾倒。
“这一场战事，的确不宜拖泥带水。”明月希迎上那一双自信满满的眼眸，粉唇边逸出一朵笑花，姿态优雅。只是下一瞬，已然话锋凌厉，令项云龙为之变色。“不过，我已经作出决定，会亲自披挂上阵，振我国威，盛我军心。”
他沉下起来，脸上的不悦，再也无法压下。双拳紧握，他的神色冷硬起来，再无一分伪善笑意。
她居然，令他如此难堪？！
明月希端过白瓷茶碗，微微抿了一口，随即轻轻放在茶几之上，视线瞥向项云龙的方向，微笑着说道。“术国虽小，却也不是好欺之辈！”
茶凉送客的意思，在她眼底那般清晰决裂，项云龙见她的锋芒，毫无沉敛之意，却更凸显她万人之上的无上荣光。比起豆蔻年华的坚忍执着，如今的她，已然有了沉稳的力度，四两拨千斤，亦可壮烈宛如山河。
“有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任何人再次践踏它。”她的眼眸渐渐幽深，既然话已出口，自然无法收回。
为了推开项云龙的计划，她将自己逼上沙场。
世事难料，她的确不曾料到，会有一日，亲自走上战场前线，兵戎相见。
“我，可以领军出征。”她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在说服自己，应该有一个彻底的了结了。她的从容镇静，看在项云龙的眼里，却成了另外一种味道。
她不愿他插手，不愿他介入，不愿他成为阻拦她与君默然的第三个人。
那种被排斥在外，被冷淡拒绝的感觉，已然令他厌恶到了极点。
翌日，龙乾宫。
“消息可靠确凿吗？”
君默然俊容含笑，一抹难以察觉的企盼，在他的眸中升腾起来。
“好极了。”
这三个字，痛恨着千遍万遍，从他的口中咬出。那个神秘却如同天际日月一般被众人膜拜的女子，他终于要会会她了。
“朕，会御驾出征。”
他的温润，转瞬即逝，话音未落，眼底的眸光突然大盛。
高处不胜寒，没错，不过他遇到了一个值得期待的对手。
正如一向慵懒的野兽，眼前出现了一只久久无法捕获的猎物。
此瞬的神情，自然是无声杀戮也敌不过的冷漠透顶和狡黠诡谲。
“会觉得皇兄没用罢……”
这一道清冷的声音，徐徐传来，怀玉身披霞衣，一身绚烂明艳，只是安静地凝望着眼前的身影，无声地轻摇螓首。
“我也不想，牺牲自己妹妹的幸福，眼睁睁看着大好年华的你毁在那样的男人手中。”说话的男子，最终在月辉之下，缓缓转过身来。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庞，他的气质优雅清新，年纪约莫刚过弱冠，眉眼清和，在他的眉宇之间，看不到半分属于天子的威仪和强硬。一点朱砂痣，在左眼角隐约闪现一抹浅淡颜色，他的确有着一张俊雅容颜，缺少的，或许是男子独特的棱角和霸道。
他，周兰亭，当今幽罗国的天子，登基不过数月，只是那一身黄袍加身，却更像是他无法融入的沉重。
他的身影纤细，却不羸弱，或许一身白袍，会映衬的他更加风度翩翩，不若凡人。
“没有任何人逼我，是我心甘情愿，不曾有半分埋怨愤懑的。在举国最艰难的时刻，我也不想当一只缩头乌龟，在深宫贪恋繁华，却不愿挺身而出。”怀玉雅致而清艳的圆脸之上，添了些许浅淡笑意，月色在她的眼底闪耀着迷人的光华，掩饰了原本的灰暗黯然。
周兰亭长长舒出一口气来，愁眉惨淡，清和的眼瞳之上，蒙上一层阴影。“他对你，或许不好……即使在意料之中，我却无计可施。”
“我与他，不过是陌路而已。他的态度冷漠，却也不曾有过逾矩的举动。”怀玉低垂下眉眼，隐去口是心非之后的苦涩，佯装镇定。
“是因为他藏在心底的女子？”他曾经有所听闻，不过却没有任何证据，有关项云龙的喜好也众说纷纭，曾经有过清秀娈童出入王府，更有第一舞姬红菱常伴身侧。那个看似冷酷决裂的男子，或许拥有最奢华侈靡的生活也不一定。他在乎的不是项云龙的喜好，而是何时才可以寻到他的死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