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记得我？不认得我？”
他心急，匆匆问道，见她只是但笑不语，失去一切的感觉，令他更加不安。她的沉默，已然被他视作是无声默认。
他恨极了这种滋味，恨极了自己竟然被她排拒在记忆之外。他在梦境之中，还能见到她，已然昭示了彼此不是陌路，她如何可以不认得他？
明月希无奈，轻摇螓首，他或者是在等待她的回应，她却还未替他想出一个新的身份。至少，不能将过往呈现在他的眼前，让他不顾一切，杀回暝国，报仇雪恨。
他支起身子，不满足她只是不远不近地遥望着他，他觉得还不够，远远不够。
白色的里衣包裹着他颀长清瘦的身体，墨黑长发，披散在脑后，他一身****的热汗，可见梦境太长久，多么折磨他，他逼向她，她亦不后退。
他拨开光洁的珠帘，目光之中，夹杂太多贪恋的痴迷，来的太快，快到他也无法解惑。
他轻轻执起她的手，只是笑望着她，诧异世上有如此柔若无骨的柔荑，感受到她手心处的真实温度，也再一次确定她是真实存在，此刻不是梦境。
他的心，变得那么坦然，不再有一刻间的不满怨怼，愤恨紧张，那么平和的情绪，只剩下一个理由。那便是……因为她。
“我想我，一定是等你很久，很久了。”
他的表情如是说道，温柔浅笑，心满意足。
他满意，在她清澈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明月希讶异的是，他为何还保留着对她依稀的印象，他昏迷至今，理应再无残存的记忆。她久久沉吟着，微微蹙眉，凝神不语，这番模样，看在君湛清的眼底，仿佛成为女子独特的不悦态度。
君湛清眼波一闪，她的回应，落在他的眼底。
是万万不该的，但是他忘了，是这样吗？
他的神色，带着不确定的恍惚，眼眸流转复而平息，见她平静的将白嫩柔荑抽离出来，心只剩下一片虚空。
原来，她只需沉默，他也会随着她的情绪波动而心痛，只是，他心底源源不断的闷痛，为何而来？！
或许，他对她有过承诺，却抛弃了所有的过往，他猛地生出一分期待，只要她愿意开口，只要她愿意回应，他还来得及，挽留她的心。
她一定是，自己此生最最心仪的女子罢。
满满当当的内疚责备，充斥在他如今一片空白的情绪之中，他渴望在她的口中，听到过去的自己。
只要是她说得，他都相信。
“虽然不记得一切，但是我还记得你。”他的长睫颤动着仓皇，只因她依旧不曾吐露一个字，焦急的等待，化为了盲目。清俊容颜之上，猝然生出几分恳切，他直直望入那一双清冽眼眸，低声问道。“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只要一次……我再也不会将它忘记，一定。”他仿佛生怕女子不轻易原谅他，语气轻柔，字字清晰。
他茫然，他迷惑，他不解，他的脑袋里事实上除了疼痛之外，一概都是空白的，这里是哪里，今夕是何夕，她是谁，他又是谁……这些答案，都没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唯独，心慌，他连这情绪也没有。
面对此时的全盘陌生，他冷静得宛如在看待别人身上发生的事一般。她在他身边的安宁情绪，抵过了一切。
突然，觉得好餍足。
“我是明月希，术国公主……”更多的，梗在喉咙，她不急着告诉他一切，更要仔细拿捏，否则，会坏了那个人的大事。
只是，她与君默然，早该成为陌路。她何必在意有朝一日，是否会有一人，逼向他的皇位，与他对战？！她的眼眸之中，一丝悲怆一闪而过，她轻咬薄唇，沉下起来，不再继续说下去。
不熟悉的地方，不熟悉的称谓，甚至连她的名字，听来也是万分陌生遥远的。
“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对么？”虽然公主这等高贵的身份，在他的心底生不出几分惊诧，似乎他并不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有多么的卑微轻贱，无足轻重。只是他却觉得陌生，仿佛这也是他不曾触碰到的过往。他或许是个自视过高，目空一切的男人罢，否则，如何觉得可以与公主平起平坐，或许，他并不若自己看来，这般狼狈潦倒？
她浅笑，眼底却有一抹苦涩，她垂睫，将之藏住。
“儿时作伴，的确，相识不晚。”她眼波一闪，说得好含糊，嗓音清脆，却似乎喃喃自语，他努力听出七八分，心里已能笃定两人绝非儿时伙伴那般单纯。
妻子，这两个字倏忽地闯入他的脑门。
“我们算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罢。”他压下太过的揣测，她的眼神太过平静，他无法窥探到她更多更真的情绪，所以不想令她难堪。
如果她还在责怪自己，独独忘了她，他是真心赔罪的。他的心底，一分分柔软下来，即使觉得有些寂寞，不过得以见她一面，仿佛一切苍白的情绪，都不值一提。
闻言，明月希轻笑出声，却不点破。往日他们的相处，不算融洽。一个高高在上的九皇子，身上并无太多平易近人。一个十岁不满的小丫头，身上从未有过乖巧顺从。
他语中的两种情况，似乎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
一分尖刺的疼痛，猝然钻进了他的脑海，他看到那个自己，跪坐在床头，他半举着双手，腕上粗大的沉黑铁链发出摩擦时的沉音，他被缚着，但不懂自己为何被缚。
明月希眼神一紧，他的痛苦，看在她的眼底，她生怕他想起那段过往，一把抓住他紧紧拽紧如墨发丝的手腕。
“我……为何被缚？”
幽幽的，她听到这一句，她或许藏有私心，君湛清不再想起的话，才可以避免一切令人措手不及的麻烦。
“你犯了罪。”明月希抬起头，目光迷蒙地望向他，他以为那些迷蒙是泪光，但仔细去看却不是，她唇边的笑没有消失，脸上有笑，声音却没有。
“犯了什么罪？”她的话，像是一根针扎进了脑门，方才逐步淡去的头痛又重新回来，他捂着眉心，她见状，慌忙奔来，扶住他摇晃的身躯，搀着他坐下。
君湛清摇头，双眼紧觑着她。她朝着他浅浅一笑，语气轻柔，令他的疼痛，渐渐消逝。“不必再想，重新开始，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那些过往太沉重，没有任何负担过活，岂不是轻松一些？”无法跟他一样，彻底忘怀一切，是她清醒着的痛苦，她淡淡睇着他，用近乎安慰的语气，倾吐。
君湛清闻到此处，耳际的悠远鸣声，由远及近，他听得到那一分喧嚣，却有种恍惚的感受。“即使我是罪犯，你也待我这么好？”这世间，若身份高贵，自然万人簇拥，只可惜唯独少了那一分全心全意的情谊，他想到此，没有察觉心头的一抹心酸，转瞬即逝。
怔忡之后，是逐渐扩散的喜悦。他犯下的到底，是何等的过错，她不说，他居然也不想多问。他关心的，是她是否一如既往的关心牵念他。
是，一如既往。
他有这等依稀莫辩的感觉，她应该是万分在意他的，否则，如何要在一个罪犯身上，花下太多时间？
他猛地支起身子，走向她，伸手抚摸她细致的脸庞，只有在注视着她时，他的眸子才稍稍恢复些许温柔，为她解惑。
“该不会是为了你，我才犯下无法弥补的过错。”
明月希听得清楚，他言语之中无心的戏谑，他语气轻松随意，只是随口提起。只是这样的答案，仿佛触动了她的心弦，隐隐的刺痛，令她无法忽略他如今的下场。
他不过是对皇位太过痴迷贪恋，绝不可能是因为她的缘故。
她垂眸一笑，他如今不再是往日的北贡王，她也该重新看他。正在她放下戒备的下一瞬，却感受到手臂上传来一阵力道，将她拉向前方。
“那句话，不是真心的。听话，把它忘掉，忘得干干净净。”他直直望入那一双眼眸之内，仿佛还未停泊的灵魂，再度被深深吸入其中，万劫不复。他伸手，将她当成小女孩，爱怜地揉乱她的发，声音强横得好轻柔。
他不清楚自己是何等的性情，但是心中有个声音在提醒，他绝不会将犯下的错误，归结在一个女子身上。
敢作敢当，是他身为男儿的血性。
方才的，不过是无心的玩笑话，他并不认真。
“我的心，似乎还有放不下的东西。”他的大掌，包覆着她的小手，将她覆于他的胸口，凝视着她的发旋，一抹深沉的失落，突地占据了他的视线。
明月希的眼前，缓缓浮现幼时的那一幕，她嘲笑他的胆小，不敢骑马，他瞪大双眸，冷眼看她，不服输，低吼。
她将他的咆哮，当成是不改的恶性，眼不见为净。她轻笑着，一副旁观的态度，平静从容，写在她的脸上，笑意一分分加深，薄唇微启。“九皇子哥哥，你是在害怕吧，我年纪虽小，可是不易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