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说,若是害怕的话,心跳会加快。”他显然是生气极了,众人都对他陪着笑脸又如何,她的笑意,在他眼中看来,带有别种意味,却让心情跌落谷底。他猝然拉过她的身子,手掌按上她的后脑,将那颗小脑袋,紧紧按在心口处。“你听!”
她的确是在听,听的万分认真,他的胸膛,是除了爹爹之外,亲身感受的坚硬。
她微微笑着,第一次,听到他的心跳声。君湛清等待着她的回应,清俊的脸庞冷冷沉沉的,紧绷着。
她默默抬起白净小脸,一抹笑意渐渐隐藏在眼底,难道不是害怕吗,其实她很想告诉他,心跳的很快呢。
不过,还是不说好了。
每天都和他争吵争辩,她突然觉得腻了呢。
就这一次,不戳破真相,不说破他的心情罢。
她抿唇一笑,连连点头,离开了那个胸怀,柔声说道。“这次,你说对了。”
她的手,依旧被他的手掌包覆着,感受着他的心口处,有何等的情绪,在跃动,在不安,在忐忑。
如今,他的心,还是无法藏匿他的心事。她眼波一闪,无声息地抽离出来,压低声音,悄然说道。“不去想就好……”
“那些……在最深处叫嚣,挑衅着……是因为我天生顽劣的性子么,即便忘却一切,还是不甘心,不愿放手?”从她口中吐出的重新开始,轻而易举抚平了他的所有好奇,他如何犯下滔天大罪,如何被缚异地,如何被她所救。这些,在此刻显得不再重要了,他其实更企盼的是,往后与她共度的每一日。
他的心底,似乎是无底深渊,他不知该如何认识,原来的自己。
会是一个十恶不赦,众人眼底的恶魔,疯狂的存在,所有人都想要他死,都要将他弃之如糟粕,还是……
他,突然不敢想下去。
幸好,她是一个神奇的女人,总是轻易安抚他,将他满身荆棘给抚得一干二净。
“一切,都会过去。”
明月希转过身子,这一句,像是安慰,字字清晰,字字落在他的心上。他听到自己久未开口的嗓音,低沉而粗噶,却异常坚定。“我会如你所愿,重新活下去。”
他是什么人,犯下何等过错,如今已经被他忘却,他会弥补她,只想给她安定的生活。
“都割舍的下么?”
她的声音,像是从天外而来,落在他的耳边,像极了时常回响在身边的破碎嗓音。她微微侧过身子,只是并未正对他的面孔,浅淡的烛光,落在她的身旁,形成一道美丽的光晕,他突然迷醉了,心中的暖意,一分分如涟漪般扩散。
“为了你,我可以。”
君湛清笑着,嗓音依旧破损着,却无法阻拦他想对她承诺的热血沸腾,他的粗哑声音,此刻的内容却称得上是甜言蜜语。
明月希转身看他,眼底有一分深沉,短暂压过笑意,只要将君湛清留在明月宫内,留在自己的身边。
她其实是想,帮他。
那么,君默然永远都不必再担心这个忧患,有再度归来的机会。她用华丽和安逸,替君湛清打造新的牢笼,用崭新的人生,作为囚禁他的绳索。
如今,这却成了,永远都说不出口的秘密。
一日之后。
玲珑的异样,失魂落魄的悲伤,尽数落在明月希的眼底。
天也仿佛垂怜一般,在翌日,淅淅沥沥下了这一年第一场春雨。
明月希清楚看似刁蛮的玲珑,实则也有属于女子的软弱。她记得第一面令她惊艳的,是玲珑握剑的坚定眼神,如今,她的苍白暗沉小脸之上,却再也看不到这等的风采。
再好的利剑,失去了合适的剑鞘,也会觉得无所适从,孤单寂寥罢。
玲珑低着头,手中端着暖热的清茶,一步步朝着明月希走来,步步艰辛。她走的不好过,明月希看的也不好受。
没有任何人,找的到姜武的尸体,或者说,在这次突袭之中,有不少尸块,已经无法拼接完全。
她在今晨,听到周将军的陈述,明白他未曾说出的太多血腥。战斗自然是令人恐惧的,到处是零零散散的尸首,面目全非,陆陆续续找到的,只有更多的死者。加上如今风雨交加,天气转寒,要想继续搜捕到一两个生还者,实在是太难。
明月希眼眸一暗,放下手中的书信,玲珑的心不在焉,已然令她的眼底,迎来一片惊痛。
她突然明白,为何娘亲,迟迟不愿称帝登基。高处不胜寒,没有一副铁石心肠是不可能安安稳稳坐在龙座上。
在别人的遗憾当中,看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她清楚自己错过了,却也不能学着珍惜。
“玲珑。”
“我很好,主子。”玲珑苦苦一笑,将清茶奉上,动作虽然依旧娴熟,只是笑意太过苍白无力。经过一日一夜的悲痛欲绝,她才找到了缘由,是她太过骄傲妄为,是她无视他的付出,是她故作姿态,上苍才会带走他,惩罚她的不知轻重。
那个男子的专注情感,其实是给她的最好礼物。
如果还给她一次机会,她如何会舍得,放弃他?!
“人总要在失去后,才明白自己错了……”她抬起眉眼,长长舒出一口气,身为主子的贴身侍婢,她不能容忍自己就此倒下,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如愿以偿,得到幸福。伤过痛过之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她一直等。
她一直等不到。
希望,慢慢等成了失望。
“刚刚从屋里出来,忘了把手炉给带上了。”玲珑笑着,一句带过,这突然的雨天,带着一丝丝的寒气,沁入她的身体,令她的心,一分分变冷。
想必,主子也觉得冷罢。
明月希但笑不语,玲珑死了心,才会手脚冰冷,她方才不经意察觉,却不能多说。她不想再在她的痛处,揭开还未结痂的伤口。
玲珑在凳上坐下,看明月希身上穿着荷色衫袍,长裙曳地,长发只松松绾了个偏髻,除了一根素银簪,什么发饰簪花都没有。轻扬的眉,淡白的唇色,脸上没有一点粉饰,整个人素净得过了分。
“主人!”
一道轻快声音,打破这其中的沉闷感,明月希轻轻抬头,望向已然大步走入殿堂的黑衣男子,樱唇微微扬起。
“你的伤,好些了么?”
“不过是小伤,何足挂齿!”他扬扬手,狭长双眼,弯起笑意。他是在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地方过活,才会养成梁上君子的好身手,身手不凡之前,自然少不了伤痕累累的过去。如今,他做得虽也是杀人的勾当,却不再是开不了口的龌龊事,他在沙场上奋勇当前,一马当先,心中的正气,似乎就快要抵挡,所有的不堪黑暗。
他的黑发之上,隐约可见湿意,想必是仓促而来,不曾打伞的缘故。他总是不拘一格,明月希侧过脸去,嘱咐玲珑道。“你先下去歇息罢,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其实……”玲珑的喉间哽咽着,却依旧逼出一抹浅笑,她缓缓退了出去,言不由衷。“不碍的。”
“姜武还是没有消息,这次依主人看,恐怕也是凶多吉少罢。”等玲珑离开之后,鹰才无声坐下,沉声道。
明月希眼波一闪,薄唇停留在白瓷茶杯之上,轻抿一口,清茶在口舌之中,化为无形苦涩。“虽是他自己作出的决定,我对玲珑,还是难免有所歉意。”玲珑跟着自己这么多年,最快乐的时间,不过是与姜武争吵斗嘴的这段时日,她的年纪与自己约莫大小,她也想早日将她托付给有担当的男子。姜武虽为市井贫民,却有着一颗赤忱之心,只是可惜了……
“主人,明日与幽罗国的战斗,派我上吧。”
不想看到她被琐事牵累,他如今驾轻就熟,可以承担的责任,他都愿意为她分忧。鹰的唇边,逸出这一句话,笑意在狭长双眸之中闪烁,却隐藏他的真实情绪。
他直直地望入她的清冽眼眸,听不到她的回应,却清楚她最终会应允。
我不会跟姜武一样,即使再艰辛,也会活着回来。
因为,不想让她等待,不能让她伤心。
若他回不来,她应该会难过吧。
他刻意移开视线,他声音瘖痖,目光深沉。“我不会辜负主人的期望。”
明月希一步步,走入左相府,裙裾擦过门槛的细小声响,仿佛也不曾压过窗外呼啸的风声。
三月春日还冷的这般出奇,实在是怪事。
她无声落在桌旁,对桌而坐的男人连头也没抬过,桌面上是一幅帐墨绘的山水幽阁墨画图,他执着墨笔,时而绘下松柏,时而添上奇石,时而挖池筑亭,让纸上景致更加栩栩如生,贵而不俗。
纳兰璿前面的大桌上摊着数张白纸,一旁蘸上墨的软毫搁在澄泥砚上,笔尖凝着豆大的墨珠子因为主人的闲置而缓缓滴入砚心墨池里,小小的涟漪在砚里成形、扩散,直至消失都没获得主人的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