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希的手中,只剩下一片虚空,她触摸不到任何温暖,只听到他的声音,用最残忍的话语,一次次将她的心,凌迟。
“朕的后妃,她的嫂子,居然与她的夫君,有着私情。或许死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超脱,是这样吗?”
他真狠,知道她的罩门及痛处,一踩上,便不留情地继续攻击。
君默然凝望着这一对眼眸,更加确定,她便是那个白衣少年。他似乎记不得数年前那名少年的模样,可是那双怨怼的眼神却深刻在心版上,像条蟒蛇不断捆紧猎物,一寸寸收紧、一寸寸压迫。
他如何可以相信,何来的证据,告诉自己,她曾经是对他心动的呢?
他曾经说过,不要她的解释,她又何必奢望,如今的他可以听她的理由苦衷?
她原本就没有任何苦衷,只是因为恨意而活着,而利用。她一遍遍的提醒自己,眼底恢复了空洞的冷漠。“好,你就这样相信吧。”
君默然微微失神,闻到此处,他的话来不及收口,而她的回应,也没有令他生出半分痛快。
他的心,依旧不痛快,不舒畅。
他只是将所有的难堪,所有的伤害,还给她而已,要她体会这其中的不好过,理所应当,不是吗?
过去心痛,从此被淹没。
他承认,即使心痛到了极点,还是隐隐期待着,她可以说一句,“没有,不是。”
他们到底是怎么了?她居然连开口,都懒得多说一字,是因为他们已经形同陌路了?
一闭眼,就可以想到她站在牡丹花丛的娇小身影;她坐在池边,与他笑谈,编织柳冠的模样;他挑起红缡,迎上的那一对重眸之色。一睁眼,眼前还是浮现着她离开的那一夜,徒手握住侍婢手中利剑,虎口鲜血淋漓的场景……
如果是一心为了仇恨,她何必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玲珑的长剑?为何不让玲珑的剑,深深刺入他的胸前?
他突然眼神一紧,如今看不透她的眼神,读不懂她的情绪,要吐出一句话,万分艰辛。
“就当作,这一切都只是演戏。”明月希的眼神流离着,最终凝结成坚决的颜色,她浅浅一笑,苍白面容之上,看不到一分妩媚。她无声冷笑,迎上君默然的眼眸,低低问道。“谁若是假戏真做,岂不是太过了些?”
她同样淡然无谓,彷佛毫无感情地木然诉说别人的故事,她越是这样,他却越是……
不甘。
还有恨。
“你选择要与我为敌,而与他双宿双飞?!”他察觉到胸前的热血涌动,仿佛下一刻,就无法压抑心底的怨怼情绪,伸手扼住她白嫩的脖颈。他虽为高高在上的天子,却从来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他的温柔,彻底掩盖了骨性之中的冷漠。
明月希望着他紧握的双拳,眼底的光华,一分分幽暗下来。“我不明白你为何迟疑犹豫,在你心中,既然已经对我盖棺定论,何必再咄咄逼人?”
“你根本就不在乎……”他在心底冷笑,面容愈发冷沉苍渺,他不清楚,为何真心,伤的特别重。
“我不是天真单纯的女人,你早该清楚。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要你相信我,岂不是无稽之谈?”她背转过身子,过去的,在此刻被淡忘,她藏在袖里的粉拳抡得死牢,随着她说话时在颤抖,她纤瘦的肩膀在发抖,贝齿衔咬着的唇瓣也在发抖。
只是这等细微的软弱,他不曾看到。“所以,不必相信我。”
“相信你自己的直觉,相信你的心。我与何人萌生心仪之情,是谁逼死了舞阳,谁是这一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你的心中既然有了答案,就不必再说破。”
“你承认了?!”他眼神一沉,猝然长臂一伸,扼住她的肩头,像是要震碎她的骨头,心中的阴郁无法散去,在他的眉眼之处,染成了阴霾。
她背对着他,眼神氤氲,无限的水色,在其中蔓延。“这世上早无纳兰希这人,不必把我当成是你的后妃。你站的地方,是术国左相府,只要我一开口,就会引来护驾的侍卫。”
君默然闻言,仿佛掌下的温度,炽热逼人,他突然发现,厌恶她可以回避的背影。这样,他无法窥探,她此刻的真实情绪,看不到,也猜不到,她是否只有如愿以偿的释然和解脱。
他无言以对,从来都不是拖泥带水,藕断丝连的他,为何还要为她停留?
她的声音清冷,仿佛置身事外,恢复了原本的冷静自若。“你愿意停战,我不想追问是为何缘由,不过还是要感谢你。如今你只身离开,我也不会惊动任何人,就当作一切不曾发生,算是两不相欠。”
紧合的眼中只看见黑影晃动,幻化成多张她熟悉及不熟悉的容貌,在她耳边不断交谈、细语、争吵、哭泣,让她无法继续面对君默然。
“朕对你而言,到底是什么?”他无法止住胸口的疼痛,却还是想要从她的口中,得知她给他的答案。薄唇边,逸出这一句话,他明白一旦开口,收不回来了。
她淡淡一笑,眼前隐约可见那一双温暖含笑的眼眸,那琥珀色的光芒,像是天际的星辰,明耀而璀璨。那是离自己太遥远的星辰,她微微后退,却还是无法逃开他的光芒。
她眼波一转,继续言不由衷,说服自己去相信口是心非,是唯一的方法。既然她在他的眼底,已经是不堪忍受的女人,何必苦苦哀求?她噙着嘴角的笑意,要彼此彻底死心,缓缓转过脸庞,正对着他,字字清晰,字字残忍。“在你身边的每一日,每一夜,无时不刻,我都想要离开。”
君默然的视线,无声锁在她的身上,那一刻所感受到的,远比明月希刺他的一剑,更强大、更疼痛。
“天亮之前,离开这里,否则被人发现,我也……”她口中吐出的驱逐,仿佛是她的不耐,她无声走向前,脚步越过月牙形的拱门。
君默然默默凝视着她的背影,即使仇恨深入骨髓,也无法出手是吗?他不是暴戾冲动的性情,不会因此而迁怒,甚至一举讨伐术国。
不过,他看到的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优柔寡断,这样陌生的自己,却是因她而改变。他的目光渐渐幽深,嘴角无力扯起的笑意,低低地吐出一句。“如今的朕,就算站在你的面前,你也看不到了罢。”原来,她早已生出厌恶之心,谈话的终结,不过是要他离开而已。
她的眼里,只看得到那个人了。
他的目光,瞥向更深的庭院,天际已然出现了鱼肚白,很快就要天亮。
而她,已经离开。
他长笑一声,喉间涌上血泉,他连倾身呕吐的力量也使不出来。
他的胸口,仿佛胸骨尽断,痛觉已经扩散成为一种麻痹,真要说疼,他感觉不到,只觉得累……好累,浑身仿佛被千斤重石压着不能动,强撑起眼皮,视线却已模糊。
在他的视线,看不到的角落,明月希倚靠在冰冷的墙面上,神色莫辩。
“如果可以,我会亲手扼断你的脖颈。”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即使早就料到,他会生恨,却不知这恨意,如此深刻……那是要眼睁睁看着她死,看着她受到应有的报应,看着她不得善终的仇恨!
她低着脸,喃喃细语道:“还是在说笑罢了?不要将这个当成玩笑,我听在耳里很痛的……
那椎心的疼痛,她又要再尝一回。
想偏头寻找君默然的身影,可是身子好疼,别说是想转动脖子,她连呼吸都在痛。她试着咬唇,声音却有自己的意识仍断断续续从嘴里溢出,关不住、锁不了。
她紧紧咬住下唇,犹似游魂般地走出厅外,天越来越亮了,眼前依旧美丽的景色入不了她失神的眼眸。
她的脚步,微微停驻在湖边,湖水依旧碧绿,映在水面上的她依旧是清晰可见。
“我不恨你。”四个字,未经太多思虑就脱口。她才惊觉,原来只敢放在心里呢喃的那句话,就在方才她发呆的时候,从她嘴里,悄悄地,流洩出来。
即使他是暝国的天子,即使他有着她所厌恶的楚家一般血脉,她根本就不恨他呀!
而如今,他给她的回应,却是想要亲手掐断她的脖子,他虽没有下手,却也是对过去的最无情的了断。
她隐隐约约,听到谁在喊她的名字。
那声音,异常缓慢,飘飘渺渺的,像在山谷另一端叫着她,然后谷壁回荡出来的回音,可这里是左相府的大门,不是山谷,不该出现这般怪异的声音。
她压下太多太多的心痛,浅浅一笑,手心紧紧压住胸口的异样情愫,那满满当当的失落,令她变得不由自主。
她安静地走在巷口,天亮的彻底,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
只是,其中,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她离开了久久等候她的侍卫和轿夫,走向一条从未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