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拐一个弯,就可以看到那朱色宫门,他低头,知道她拒绝了对方的要求,只是心中的低落,却不知从何而来。
“我跟幽罗国的太子殿下,只见过一次面,我想彼此都早已淡忘,对方的模样举止。”见面时不过四五岁的稚童而已,孩子可以记得的,除非太过深刻,否则,不能奢望她记得太多的细节。她淡淡一笑,柔声说道。
鹰的耳边,传来她极小的笑声,也猜到她的不以为然,他抬头,见她已经伫立在宫门之内。
“你心里在想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我们两个身上,都没有。”
鹰被看透心情的尴尬,却维持了短暂的瞬间,他突然扬起嘴角的笑意,心中渐渐轻松许多。
“我不是多情人。”她挽唇一笑,朝着鹰拂拂手,示意要他离开。
“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鹰点头,望着她背对着他,最终远离自己可见的视线。他的笑意迟迟不曾消逝,眼神一分分幽深下去。
真好,她不是多情人。
可惜,她不是多情人。
多情总被无情扰,他的心里,蓦然冒出这一句话,他加深了笑意,最终决绝离开。
与鹰分道扬镳的每一步,她走的万分艰难,努力压制着,不去想他,不去追忆,劝自己彻底放手,只为了压制心中的痛意。
她的身姿不再挺拔宛如青松,她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对于他休兵的意愿,她的胸口,便如放了一场大火一般炽燃着,直到如今,那温度愈发烫人。
她曾经以为那是愤怒的情绪,但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她突然停下脚步,视线落在那一双黑靴之上,她的双眼无力,所以选择不抬眼看他。
“我怀疑……”纳兰璿的声音,缓缓传来,他说得极慢,像是还不敢确定这样的事实。“明月公主对你,下了蛊。”
闻言,她眼波一闪,双拳紧握,却还是支撑着继续说下去。
纳兰璿直直望向她的身子,眼看着她的柔荑无声滑落紧攥的衣襟,明白她已经忍耐许多,神色愈发凝重。“你才会面对他给你的伤害之后,变得不堪一击。”
“蛊,不就是毒么?”她的神色在他看来,似乎带着陌生的迷惘,她的笑意仿佛承受着太多的沉重,无法轻易绽放在眼底。
没想到,她居然对自己的女儿下手,对纳兰璿下蛊,是因为她不再相信任何人。是否,意味着她连自己的女儿,也开始厌恶,也开始愤恨了呢?
“这样特别的蛊,在医书之上都没有任何记载,无处考究。与我体内的不同,那是控制人的情绪的蛊毒,或许称作情蛊更为恰当。”纳兰璿吐出一句轻轻喟叹,每一句揣测,都是经过数日的思虑,他从不把猜测当成现实,但是这次,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考证。“我想是明月公主不再相信感情,不愿你重蹈覆辙,才会出此下策。”
那是蛊,更是刻骨铭心的警告。
只因为,她的下场,如此惨烈。
“她并没有将对驸马的恨意,转嫁到你的身上。只是她的感情太深,深刻到令她害怕的地步。她不要你,跟她一样,饱受感情煎熬伤害之苦。”纳兰璿扶住她纤瘦的肩头,神色一柔,她在他面前才有的痛苦和黯然,令他的心,同样不好过。他那么迫切地想要救她,她的性命比起术国的存亡来,更为重要。
爱之越深,痛之越深吧。她总是冷漠对他,不费力解释,不愿给他任何承诺,其实……可她有什么资格呢?她劝他早早醒悟,但她自己沉沦得不比他浅。
她苦苦一笑,眼底的冥黑退变为最初的清澈,她眼底的无奈,悉数呈现在他的面前。“我在你的眼中看来,已经无药可解了吗?”
纳兰璿猛地伸出手,却无法触到她的身子,她毫无痕迹地避开了,她自己身上的越来越大的陌生,开始令她变得敏感而惆怅。
“或者该说,我变得可怕了吧,我快入魔了吗?”她的视线,紧紧锁在他的眉眼之上,她的嗓音清冷,却听来最为平静。
“我很想告诉你,但我确实一无所知。”纳兰璿的眼底,尽是幽深的颜色,他淡淡回应,心底的暗潮汹涌,她却看不到。
他恨得,是再度面临这等的噩梦,他枉为学医者,却无法救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十多年前他错过一次,十多年后他还要再绝望一次么?!
轻微的风中,吹散她的发丝,她不知自己伫立了多久时间,只感受到风中夹杂了雨丝。她微微失了神,望向漆黑天际,冰凉的雨水,滑落她的脸。
夏夜的雨,来的匆匆,来势愈来愈大。
“若是不见他,不想他,或许你可以无恙……”他迟疑着,最终逸出这一句,只是他明白这无法拔出她心中的根基,真正动了情的人,就算是阴阳相隔,也无法停止那一方澎湃。
“我明白了。”她微笑着点头,安宁地越过他的身子,她看上去越是平静,越是压抑自己的真实感受,自欺欺人,对身子越是有害无益。
许久观望着,纳兰璿不忍看她一个人走,却最终还是放她离开。
她步入自己的寝宫,经过那长廊的时候,脑海之中的画面,再度袭来。她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挤出一丝笑意,忽略身上的湿意。
雨下的大了,不绝于耳的雷霆声,令她的眉峰愈发蹙起。那些喧闹,太过刺耳,将守候在门外的侍女退下,她面无表情地走至桌前,燃起烛火,让内室化暗为明。
她缓缓伸出手,望着其上的线条,仿佛它们在下一瞬,汇成浓浓鲜血,染红了她的眼眸。
心中叫嚣着的,横冲直撞着的,到底是何等的心魔?!
她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盘膝而坐,紧闭双眼,将吐纳平息,身上湿了的衣裳,淌下的雨水,滴滴滑落光洁地面。
“因为下雨的关系,你好像是在流泪。”
她并未随即清醒,一日的疲惫,在她身上太过浓重。
当耳畔传来这一道声音的时候,她却猝然睁开双眼,她从不奢望他可以来找她,那是因为她也不会去见他。
一如她的挣扎辗转,他也不会来的。她曾经这么猜测,因为她以为,她足够了解他。
只是此刻,他与她却只有咫尺的距离。他脸上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改变,一贯俊美,也一样的淡然望着她,淡淡的瞳色笼上一抹阴影,虽然低敛的嗓音平缓,若不专注,很难发现他眼中的翻腾。
“你所熟悉的纳兰希,从来不会轻易落泪,而你眼前这个明月希,更不会……”她轻摇螓首,见到他出现在自己的寝宫,除了错愕和震惊之外,她心中疼痛,宛如海浪翻滚,更加厉害。
她眼波一闪,当真是如纳兰璿所说,只要她不动情,就可以安然活着,无痛无病。
但,她陷得太深太深了……
他神色凝重,若是她当真无情,她不会如此不好过。她的面容,比平日愈发苍白,在看到她神色恍惚地从雨中走来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的情感,离恨意太远太远了。
他终究还是,要对她心软。
“术国,就是我们不能在一起的原因?”他眼神一暗再暗,指尖轻柔划过她冰冷的芙颊,停留在那浅淡的下颚疤痕之上,还清晰记得那一日,看到她躺在血泊之中的心碎痛彻。他们各自深受伤害,他何来的执着,去恨她?
他觉得遗憾,便是上苍安排的命运,令他们的感情,成为一场玩笑。
却,无法自拔。
“这世上,不幸福的人那么多,就我们两人可以,是不是一种奢望?”她挽唇一笑,他的温柔触碰,令她的心轻轻颤抖,只是嘴角笑意苍渺,却避而不谈,他们中间的阻碍太多,她不知该如何收场。
“难以相见,是否就可以学会淡定看透?”他看清楚了彼此的用情,却突然觉得,应该放手,其实不无坚定,即使相隔天涯海角,彼此的心都不会改变了。
那么,就让她给术国,一个全新的生命。
那是她的使命,令她变得不同,不是依附他而生的后宫女子,而是拥有自己的一片天空。
“直到我们彼此都觉得,之前的往事,不再是我们的梦魇,我们自然会重新相见的。”皇帝身边的女子,大忌便是手握重权,当年楚氏便是如此强大衍生。外戚专权,再坚固的感情,都可以变淡变浅,最终走上不同的路。
“我给自己三日时光,放下自己的责任,只做你的小希。”她的眼神迷离,仿佛是月色的浅淡,檀口微启,低低吐出三个字。“留下来。”
她的柔荑滑回他的手腕、掌心,再游移到细长指节,以她的指为绳扣,一指一勾,将两人的手指勾扣得缠绵。
三日过后,他回到他的暝国,她留在她的术国。
毫不,相欠。
她缓缓抬起白皙脸庞,望向他的眉眼,等待他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