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到痛到了麻木的地步，她低着头，垂着眉眼，大口喘着气，似乎连那气息，都带有冬日冰冷的温度。她似乎看到自己呼出一大口气，仿佛是白色的，那是万分寒冷的颜色，只是旁人看不到。
她的双手，白皙肌肤，脉搏清晰可见，那寒意似乎是真实的，从她细致的皮肤上游走，引来她阵阵轻颤。
“我们出去走走，或者，骑马吧。”她的眼底闪现着无限光华，笑望着他的方向，提出温暖的邀请。“出身汗，寒气就会褪去，没事的。”
她要他，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君默然回视一笑，无声应允，双目满满的柔情，短暂驱散她像是要被冰封的寒意。她浅浅笑着，见他跃上赤色大马，朝着自己伸出手来。
她直直地扬起手，他的温暖笑容，却在自己眼底，变得万分模糊起来，她的身子似乎摇摇欲坠，久久无法牵住他的手。
“小希？”君默然觉得讶异，她只是淡淡睇着自己，笑容不减，只是那落在半空的柔荑，却迟迟没有下一个动作。
她，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安宁，又像是神游天外一般迷惘。
他的声音总能将她拉回现实，她噙着笑意，用尽所有力道，握住他的手，她长长舒出一口气，他一用力，将她拉上马背，坐在自己的身前。
“方才在想什么？我看你最近常常失魂落魄。”
“在想，到底该去何地……”她迎着炽热的阳光，光线太过刺眼，她微微眯起了黑眸，喃喃说道。
他眼尖，抬臂用自己的风氅遮掩住娇嫩的小脸，并放缓马速。
她贴在自己胸膛上的后背，没有一分湿意，而是……华袍也无法隔绝开来的寒意。他沉下脸来，神色凝重，默默望着她微笑着的脸庞，久久沉吟不语。
手边传来温暖，她微压低螓首，专注凝觑着两人十指纠缠的手掌间。那一声声曾在缤纷花雨间、斜阳西坠里、柳絮飘扬内回荡的声音，却永永远远停留在遥远的记忆中，就在她被那声音遗忘的同时，她也遗忘了自己的名……
那些在暝国的无数个日夜，无数个朝暮，无数个相伴的日子，居然比她想象的，还要刻骨铭心。
“你的父亲，还在人世吗？”他突然的追问，令她回过脸来，她迎上那一双淡然眼眸，径自陷入沉思，最终选择轻摇螓首。
感受到她眼底些许的黯然，他轻叹一声，再度问下去。“他们一同葬身在那场纷乱中？”
“生当同裘，死当同穴。”她抬起精致容颜，眼底划过一抹无人看透的神情，那更像是站在高处的冷笑。“可惜，他没有，他抛弃了妻女，独自活着。虽然是活了长久的时间，但面容异常苍老，身影萧索踉跄，应该是于心不安的缘故。”
为何听着她的言语，看着她的笑意，他却只剩下心痛之感？！
“那人，便是你的恩师大人。”她不再隐瞒一分一毫，笑意在她脸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她说得再自如不过，那三个字却深深撼动了君默然。“楚自相。”
“你曾经赠予我的那个木偶，便是他教你的，当初我并没有将它视作是心头珍宝，想必你也觉得难堪。”毕竟，一个天子愿意放下身段，去做这等的小玩意讨好女子，已是万分难得。他可以赏赐的金银珍宝，其实都比不上其上所花的心思心血。
她感受着君默然的沉默，美目流转间，尽是无尽悲怆。“只因……”
他不愿她将真实情绪隐去，他不要她将难过给自己一人品尝。“什么？”
她淡淡望向他，眼神幽深，幽幽地说了一句。“他对我太好了，你对我也太好了……”
“小希？”他不懂，她说得太过隐晦，他要如何才读懂她深藏不露的心？！
“我是真的喜欢那个木偶，而他却亲手杀了我的娘亲，他的妻子。”她的笑意，渐渐消逝彻底，她的声音再沉重不过，却字字清晰，不再模糊。“明月宫无明月，不攻自破，沦为亡国。”
君默然与她眸光交会的瞬间，读懂她所有的哀伤，他将她压向自己的心口，紧紧环抱着她的身子，不要她继续难过。
“所以，你送我的木雕，其实是我的梦魇，我无法装作喜爱的模样。”
她变得麻木，心底却只有畅然的滋味，她不想再隐瞒，不再说谎，不再逞强，那是她最大的伤口。
她要他记得，她也曾软弱无助。
才会彻底体会原谅，宽恕谅解，她如今的冷血无情。
君默然眼神一沉，扶着她双臂的力道，更大了几分，他的确曾经觉得寂寥，觉得她太过冷淡，无视他的怜惜情绪。
但，她如今的坦诚，却换来的不再是他的愤怒不悦，而是释然释怀。他的目光是满满的柔光，唇角弯起笑意的弧度，俊脸贴在她的发旋处，身下的骏马缓慢行走着，走入不远处的密林深处，那一份属于彼此的安谧，令两人都不再伪装自己。
她垂眸一笑，语气依旧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却足够令他听到她的真诚恳切。“我不知道我的冷淡如何刺伤了你。”
君默然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否该闭上眼睛，避开与他鼻尖相距不到几寸的脖颈，以及线条柔美的锁骨。那浅淡的光华，在他眼底闪烁着，她身上的淡雅香气霸占了他的嗅觉，香甜得诱人，如花儿吐露芬芳，为了引蝶采撷花蜜……
“若我们都直接一点，坦诚一些，或者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他温柔的目光，停留在她的眉眼处，她微笑的模样，才是最美丽的，那点滴笑意点缀着她绝世的容颜，带着丝丝暖意，深入人心。
她却不觉得命运有可以逆转的机会，轻摇螓首，压低声音说道。“就算有遗憾，也不会后悔了。”
“我亲眼看到他们爱的那么深，也因此而觉得万分幸福。”垂下长长眼睫，偷偷展臂环上君默然的腰际，将自个儿塞进他的怀抱，声若蚊蚋地问：“但是为何相爱之人，也可以将对方，推下黄泉末路？！”
“我们不是他们，从来都不是！”他不想看到，明月公主与恩师楚自相的感情纠葛，成为她一生无法越过的苦痛，他的眼神猛地一紧，复杂情绪闪过他的眉眼，他紧紧抱着她柔若无骨的身子，要将她揉入自己的体内一般执着。
她久久沉吟不语，他们自然不是那一段梦魇中的主角，但却依旧逃不开被命运捉弄的际遇。她的恬淡光彩，充斥在那一双冥黑重眸之中，她什么都说不出口，更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默契。
她朝着他微笑着，那是最自然的喜悦，君默然微怔了怔，仿佛她下颚浅淡的疤痕，也无法阻止他怀念赏花大典那一刻的萌动。
她就站在牡丹王的一旁，视线尽数落在娇艳华美的花朵之上，周遭的喧嚣，似乎被她彻底驱散。他再也看不到除她以外任何一张精心修饰的面庞，他自小就看惯了精致装扮的宫廷女子，该簪的花和钗，一个不少，身上尽是锦裳罗衣，各色云带，眼神也是最为柔美。
但，在那一瞬，他觉得她是不同的。
那微扬的嘴角，专注的眼神，宁静祥和的气息，都令他侧目停驻。
即使在心底诧异她是否有一分欲擒故纵的花招把戏，他却愿意作出自己的决定。也是因为那一句话，他没有错过眼前这个女子。
“你在想赏花大典的时候么？”她似乎一眼就看透了他眼底的柔和笑意，轻笑出声，暖意紧紧汇入她的心，短暂将她从寒意中抽离出来。
与他的关注不同的是，她其实并没有料到，自己会在那一日之后，成为他后妃之一。
“那不是……”他细长的手指，抚向她的芙颊，她肌肤之上似乎要将人冻伤的寒意，似乎要褪去一些，他当真将这归功于渐渐炽热的阳光，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我第一次见你。”她是否记得没关系，他会记住一辈子。
“我常常见到你，在好几位皇子之中。”当然只是匆匆一瞥，她又如何会埋藏了心思，试图要稳坐后宫之位？当初她的心，不过是一只并未停泊的船只，是一朵还未定性的浮云，将会停留在何处，那是未知之数。
“太傅之女的能耐，讨得宫中太多人的喜欢，我也是常常耳闻的。”他不禁莞尔，在那一段邂逅之后还敢勇敢迎上他双眼，眼底没有一分稚气和推却的，声音宛如翠玉落地的清然，他还记得清晰。或许他曾经觉得至少在太多没有交集的后宫之中，纳这一个女子，不会是太过无趣的决定。
她迎上他的带笑眼眸，微微眯起双眸，长睫闪动着阴影，她同样笑得欢畅。“要在那个后宫生活，即使是孩子，也太早地学会了心机算计。”
“我想要抚平，你心底的伤口。”他的呼吸停顿在她的光洁额头，青丝轻微飘动，他享受着如此难得的安静，神色一柔，低声吞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