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就单纯的怨恨着,愤怒着,悲痛着,但是不想让主子觉得心存牵念,她还是这么做了……去照顾那个在地府徘徊几日,几乎无法醒来的男人。
“或许……当明月再度升起的时候,主子你也会回来了罢。”她的泪眼婆娑,喃喃自语道,莲步缓缓走出拱形院门,望着那个伫立在不远处等候自己的姜武,稍稍一垂眸,便是泪珠滑落芙颊。
姜武的神情凝重,他对明月希的情感,虽然没有玲珑与鹰那么沉重,但他也可以感同身受,那一份无人可以代替的情绪。他伸出有力双臂,将玲珑轻轻环抱在胸前,不善言辞的他什么都说不出口,毕竟那不是受伤的小事,而是一个人生生死去的苦难,他无法用简短扼要的一两句话,安慰人心。
君默然望着这一个安静的房间,那短暂的三日,他曾经与她再次缠绵悱恻,彼此亲密无间,那一幕幕,依旧真实的划过他的视线。
他看得到她以微笑回望他的姿态,他看得到她在床头落下亲吻的瞬间,他看得到她将粥碗送到他手边的温柔。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亲口喝下她花了一个时辰,用心熬煮的奶羹。
如今他知道了,她的一切都交付给他,就算有再大的风浪,她也会陪他度过。甚至,连生死的滋味,她都为他品尝。
皇后之名本是浮云,重要的是,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他身边陪伴着,活着,这便足够。
时光,似乎在这个房间,并未走远,他追忆着那一幅幅画面,心却愈发空白无力,嘴角的笑意却无意间流露麻木的苍茫失落。
他的俊颜之上,渐渐添上任何人都无法忽略的哀伤情绪,他暗暗抚上那失去知觉的左臂,她的失去连同这伤口,成为这一生永远的痛。
他的眼神迷失在不知名的地方,那不曾抓牢她的手,竟然长久止不住轻轻颤抖……
就在那悬崖边,沧海世界,仿佛一眼成灰。
“皇上,该走了。”
白羽在门外等候了半响,看似平静的神色之下,也禁不止长吁短叹的惆怅,他向来是保留自己的情绪,却清楚明月希的离去,到底对皇帝来说,是何等的痛苦。
本想提醒皇帝不必执迷不悟,只是这一句话不曾脱口而出,如今也没有必要说出。上次赶赴明月宫,伊人还在,如今明月宫空空荡荡,仿佛每一个人的面容之上,都少不了几分戚戚神色。
房间依旧是一片沉默,白羽耐着性子,依旧弓着身子,一言不发。他扬扬手,示意让身后的三两侍卫,退后等候着。
毕竟,沉湎无可厚非,他不会去主动揭开皇上的伤疤,生死离别自然刻骨铭心,皇帝此刻需要的,是更多的时间。
只是在下一瞬,他猝然听到开门的声响,他抬头,却不禁微微蹙眉,若说一人的憔悴,形容枯槁,他也看过不少,只是如今的皇帝,改变最多的,却是眼神的神采。
那光耀还在,只是变得阴沉冷淡,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疏离,遥不可及。
“走吧。”
白羽不禁流露讶异,君默然的声音,同样也没有平日之下的半分温和清漠,男子与女子不同的是,常常无法流露掩面哭泣的软弱姿态,而若是将那份遗憾的感情藏的越深,伤害就弥留越久。
这几日的日子,必定度日如年,不好过。
“皇上,请节哀。”白羽低下头,苍白发丝在阳光下纤毫可见,他说得万分平静,宛如看透尘世之苦的僧佛。
“哀?”君默然长长舒出一口气,些许笑意流露在薄唇边,那一句话从他的口中逸出,仿佛令人厌恶的释然。他的目光,停留在那花厅之上,稍稍自嘲。“朕并没有难受。”
白羽跟随着皇帝这么多年,这却是第一回,令他觉得皇帝身上,似乎有些许气息,在改变,变得那般陌生决绝。
“是她说的,不再要朕跟着的时候,朕就不会再跟下去。”君默然的眼神一暗,神色之上,却再无更大的更改,他看似淡漠,吐出的每一个字,字字清晰,声音依旧清漠,只是听来却令人察觉无缘无故的落寞情愫。“是她要朕放手的,朕就放手了……何必耿耿于怀,不再释怀?”
“何必……久久无法释怀?”他转身而去,干净的白色衣袍,翻出不小的风浪,这一句低声逸出,仿佛喃喃自语。
眼前的天子,已然从追恋之中,恢复了清醒,但不知为何,白羽竟然觉得,这样的天子,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那个身影,从头到尾尽是雪白的颜色,却无法更改他灰色的身影。他常常观望着皇帝的俊挺身影,人的情绪往往逃不开背影的流露,此瞬,也正是如此。
他依旧朝着人微笑,神色并没有变得严酷冷漠,语气虽不及往日温和,总是平淡,不带任何情绪,没有一分欢喜,也没有一分厌恶,甚至没有任何的自责,也没有对任何人的半分怨恨。
但偏偏,这一个背影,道尽人生悲苦。
“朕离宫好些时日了,只怕再不回去,天下要大乱了罢……”他的身影猝然停顿,身后的三个侍卫也因此而顿足,白羽仰起头来,清晰地听到皇帝语中的笑意,却是阑珊。
“你把大皇子安置的可好?”君默然依旧背对着白羽,他抹杀了自己的记忆,不再放任自己去追忆任何一个画面,或者美好,或者决绝。他不想用更多的情绪去质问自己或是她,他淡淡一笑,或许彻底释怀,要在彻底结束之后更加长久的时间。
白羽低声回答,神色肃然。“是,微臣安排好了。”
“那就……”君默然顿了顿,望着宫门之外的轻轿,微微眯起黑眸,掩去眼底的真实情绪。“回去罢。”
深蓝色的帘子无声垂下,他已然坐入轿内,雪白衣袍起了细小的褶皱,他的右手紧握成拳,无声闭上淡然双眸。
“你聪明地猜透一切,可惜,没有猜透我们的结局。”他的薄唇微微抿着,那细小宛如呢喃的声响,只有他自己听得清楚,他仿佛有些许不确定的迟疑。“还是,只有朕一人,觉得这样太可惜?”
他迟迟没有睁开双眸,仿佛陷入小憩的瞬间,她的眼神太过清灵且坚定,带着一道璀璨光彩,尤其在她轻吐着爱他时,进射出令他无法直视的光芒。
呵。
他的唇边逸出轻笑声,他还是无法遗忘的透彻,他只听得轿外白羽的声音,带着征求的意味,说道。
“圣上,到山脚下了。”
他的身子一震,察觉到身下所坐的轿子行速放慢了些许,他的左臂依旧麻木着,没有半分感觉,他垂眸,右手缓缓抚上他的心口,感受那无法控制的心痛。
半响之后,他才垂下右臂,俊颜之上再无任何笑意,他处在无人的空间,言不由衷。
“两日之后是什么重要日子,你不会忘了吧……万万不能耽误,就算是连夜赶路,也不能停下。”
“是。”白羽得到了他的答复,扬手,示意要轿夫加快脚步,三位侍卫一身蓝衣,做平常装扮,整肃地骑马跟随,护送着皇帝,走向返回暝国最近的小路。
他在众人眼底,是睿智帝王,若是不被常人的情感左右,他或许当真可以成为一代明君。他不是自负之人,更不愿妄自菲薄的低头,他习惯了将所有事的走向,都细细分析,在腹中盘算许久,才愿意走一步棋。
为了她,他走了多少险棋,如今也没有必要追究下去。
情之于他,只不过是虚渺而可笑的字眼,他从不奢望也不眷恋,更不愿花费心思去碰触。
明日,是他母妃的忌日。
他不再留恋,只是在轿子经过山脚下的时候,那身下细微的颠簸,还是令他眼眸半开,那淡淡的哀愁,永远也无法磨灭。
那另一方的万丈悬崖,吞噬了她的身影,他永远都触碰不到。
无声无扰,独独只有他一人存在的谧静。
一整日整夜过后,君默然已然处在暝国后宫,他没有时间休息,走入龙乾宫,打开书案之上的奏折,手中执着朱笔,神色专注地圈画批注着。
“皇上,我可算见到你了!”
一道笑语,穿透过此刻安然的瞬间,君默然缓缓抬起眼眸来,望着眼前一袭堇色宫袍,华美的妇人发髻之上,宝玉明珠璀璨生辉。这一个脸庞之上挂着笑靥,浑身明艳风华,不减当年的女子,沉沉印入他的视线,一抹浅淡笑意,划上他的淡色眼瞳。
“听白羽说,长公主回京探亲,朕正想着要在明日设宴,不曾想,你倒是先来了。”君默然忙着起身,走向她的身前,吩咐宫人赐坐,含笑交谈。
长公主早年嫁给长孙侯爷为妻,离宫已经十余年,虽然在半路上白羽曾经提醒,如今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确不无意外。毕竟出嫁之地远离京城,长公主也随遇而安,本分地为长孙侯爷,主持家内之事,夫妻两个举案齐眉,严父慈母,教导出来的子女也尽是懂事明理,令人羡煞,早已成为当地的一大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