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着门旁的侍卫拂拂手,神色自若,低声说道。“来,上刑。”
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传来,纳兰璿于心不忍地别开眼,不经意对上了一双冰冷幽瞳。
他微愕。
是那名与他同侧,静默得像是不存在的女子。
“公主,我们死的不明不白,你要如何跟长老交代?”
“届时你们早已是一缕孤魂了,还管这么多作甚?”她却只觉得这等要挟可笑,她要整治整个朝廷,不可能半途而废,她冷眼望着,神情没有半点波动。
众人哀嚎着,见她根本没有一分悲天悯人的动容,身上的板子却是越来越沉重,直到血肉分离,誓不罢休。
她见状,突地抬起五指,刑罚瞬间暂停下来,三人脸色惨白如纸,脸上尽是冷汗淋漓,神志不清。
“是谁指使的?”她走到他们身前,那些血污在她的眼底,却无法激起任何颜色,她淡笑着问道。“还不说吗?”
三人清楚,若是还不将真相坦诚,这个残忍的女子,不会再叫停,他们会在明月宫的暗室之内,被刑罚至死,没有一线生机可以希冀。
他们到最后,终于明白为何她可以坐上这最高的位置,铁石心肠,她早已养成。
“生与死,虽说只有一线之隔,但也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她的话语宛如诱惑,又更像是最冰冷的警告,他们听得万分刺耳,却又万分清晰透彻。
这是,他们唯一的路可走。
“是……”他们无奈至极,却又贪生怕死,这三人从来都是家族之中的希望,渴望因为长老的关系,仕途坦荡,一生荣华富贵。但若是放弃了主事者,就可以得到幸运存活的机会,他们如是想,喘息之中,传来答案。“幽罗国的周太后。”
“果然是她。”她眼神一暗再暗,这一句像是咬牙切齿的愤恨。她早已猜到,这等的平静,无法掩饰水底下的暗潮汹涌,自然有人在为自己的目的铺路,等待渔翁得利罢了。
“带下天牢,给我严加看管。”
她冷冷扬手,眼神渐渐深沉下去,她早就怀疑周氏与明月公主的关系,在这个世界上,利用还是情谊,有时候无法分清楚。若是彼此没有交合,她与周兰亭的婚约,又如何解释?但若是将她看做是明月公主的朋友,她的心却无法容忍。
口蜜腹剑,口是心非的朋友吗?
她在心中无声冷笑,而坐在一旁的纳兰璿看来,她的脸色愈发苍白,他猛地起身,透过珠帘凝视着她。
“周氏是想挑拨我与长老之间的关系。”
纳兰璿的神色之上,染上几分阴霾,他默默观望着她,其实说不说出背后的主事者,那些人她都不会饶过。
也就是说,他们都会死。
“毕竟若不是四位长老相助,术国无法在短短数年之内,步入正轨。凭借我一人之力,要想复国,一切皆为空谈。”
他的一双眼能够轻易看穿一个人灵魂的本质,而明月希应该是那种孤傲冷漠、不将世间万物放在眼里的人,可她又为何用那种眼神看他呢?
那是……他猝然惊醒,是体内的毒发了么?
明家的蛊,是世间最厉害的毒,他找到的,亦是可以匹敌的剧烈毒药。
她说,生,或,死,只能有两条路走。
她不能,不死不活,当时的她,是这么笑着回应的。
她看清楚他的了然,低低地笑,笑得苍凉笑得清寂。
她突地尖喊,撕心裂肺的痛泛延开来,分不清是心痛抑或毒侵噬之故。
只是,纳兰璿甚至还来不及出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影,早有人代替他,做了所有的一切。
那个突然出现在门旁的男子,一脸风尘仆仆,纳兰璿无声转身,退了出去。他似乎早就猜到,君默然会半路返回的。
君默然俊脸上的神色骤变,低头一看明月希的脸色,果然已中了毒!她微笑着送他走的那一刻,他的忐忑仿佛要吞噬所有的理智,他明白她会坚决地选择最后的抉择!
他迅速出手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暂时护住她的心脉,防止剧毒攻心。以毒攻毒是否会将她带离他的身边,他第一次那么不确定。
“小希?你醒醒!”
他轻拍她的面颊,不断地叫唤她的名字,但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那苍白冰冷的容颜,彷佛像尊没有生命的瓷娃娃。
君默然的心蓦然揪紧,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惧之中,深怕她真会在他的怀中断了气!
不行,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她还等着他来救!君默然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股莫名的急切,让明月希欲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一阵阵难以承受的痛楚却猛烈地席卷而来,让虚弱的她根本无力招架。
她痛得脸上的血色尽褪,几乎连呼吸都感到困难,更别说是想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什么了。
她无力地伸手,胡乱地想要抓住他的身影,却只是抓住了珠帘,费力一扯,无数的明珠,洒落一地。
他的音质不高亢也不低沈如流泉温润而干净;如清风和煦而温柔拂掠心头令人感到无比舒畅。
他悲涩地轻扯唇角,想强颜欢笑却直苦进了骨髓。
那双没有光彩、没有悸动的眸子太冷看得他的心也冷了、寒了。
他搂紧了她,失速的心在胸膛狂跳着。
这最后一关,他要陪着她熬过去。
他俯下头,轻抵着她的螓首,痛楚地低语。“我一直会在你的身边,我们还有太多事没有一起做,你绝不能忘记。”
他横抱着她走向床边,轻轻将明月希安置在床上,他俯下身去,浅浅吻了下她的唇,他闭上眼,止住流泻于眼底眉尖的深愁。
就这样一笔勾销吗?多么经易呀!
“你这次,若是再弃我而去,那么,你待我终究不够刻骨铭心。”自语般的呢喃极轻,重量难以捕捉,随着尽碎的心消散风中。
一草、一木仍是旧时模样,不过才几个时辰罢了,他的世界已然瓦解。
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君默然的腿上,乌黑长发散落在他白色的衣衫上,强烈而鲜明的对比却不觉突兀,反而融合成一股暧昧而契合的绮思氛围,竟不可思议地教人怦动心魂……
她早已醒来,比任何一次都要轻松释然。
梦中的痛苦并不曾纠缠她漫长的时间,体内的剧烈毒药像是乖顺的野兽,沉沉入睡,她才从中解脱开来,说不清楚,她已经观望了他多久。
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或者,整夜,她的视线,从未离开他的俊容之上。
他是个俊美无双的男子,她自然知道的,但若是没有真正令她留恋的心,那也不过是一具最精致的皮囊。
她由他的沈静意态观之,显然疲惫守候她许久,他低垂着头倚靠在床头,神色安然,却全无一丝浮躁或不耐,仍是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温煦与沈稳气质。
冷寂的心头一回感受到温情,她深深地眷恋了起来。君默然的陪伴,那是她晦暗生命中唯一一次出现阳光,她想紧紧抓住再也不放手……
明月希眼神之中闪烁着微光的轻柔,本能地想追逐那道温暖,她试图移靠过去的身子,不料牵动了伤口痛醒了她。
她没移动,怔忡地仰视他。
“感情”两个字,在心中,她失神默念。
尖细优美的下颚抵靠在他胸前,黑瀑一般的长发散落枕畔,与他的银发亲密融合,不分彼此,一如他们纠缠无法断开的情绪,形成一股属于男人与女人的暧昧信息。
明月希眼波一闪,幽戚的长叹逸出唇畔,对着空气轻喃:“君。”
她想告诉他,她醒来了,没有被赶赴地府,没有被逼着喝下遗忘的汤药,没有被驱逐走向与他无法交集的另一个世界。
她,还活着。椎心刺骨的痛毫不留情地侵入每一根知觉,吞噬了她所有的感觉。为何疼痛越是麻木,每每看到他衣不解带的陪伴,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她就觉得好心疼?
一个天子,对待女子,根本就不必做到这个程度,这个地步,不是么?
他并未睡得很沉,低低应了声,陪着她撑了两天两夜,他的疲惫满满当当无法掩饰,撑起恍如千斤重的眼皮,一张写满忧虑的面容倒映眼底。
“小希。”他轻唤声音,温柔得像是怕惊吓了她,如丝如缕的音调轻得不具重量,若不凝神细听便会消散风中。
但是她听到了。
这世上,只有一人,会这么叫她的名字。带着无限宠溺和疼爱,始终不渝的感情与誓言,这么唤她。
那是心的共鸣,她听到了君默然未出口的忧切。
“你很累吗?”她出口的第一句,不是害怕自己的离去,而是他的感受,她一身无力,就算想要伸手触碰他,都无法做到。
“我很好,小希。”
她手指头连动都没动,但他却清楚她想做什么,轻柔地执起她的手贴上他颊畔。“我在这里。”
掌心传来真实的温暖,是她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