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作出任何决定,只要不后悔就好。”他久久凝望着那一双重眸,但那眼底早已没有他的身影,他别开视线,冷静回答,没有异议。
“那就这样吧。”
她微微一笑,扬起粉唇边的笑花,眼前的春景美妙,无声掠过她的眼眸深处。明月希独自伫立在正宫的大门外,美丽的容颜上寻不出半丝惶恐不安,水漾的眸子因为夕阳的映照而反射出灿亮的光芒。
更思明年桃李月,花红柳绿宴浮桥。
“左相……”她缓缓回转身子,那清婉面容,眼瞳内的无双清丽,惊为天人的绝美。她微笑着看他,一字一句,吐露出来,却是字字清晰的决绝。“我会长命百岁的。”
“你会长命百岁的,公主。”纳兰璿回以一笑,那会心的笑意,点亮了他原本幽暗的眼眸。他的清俊容颜之上,添上几分笃定。
“圣上,此事万万不可……”君默然轻柔头痛的来源,倚靠在金色龙椅之上,堂下的十几个臣子已然将他,当作炮灰的对象。他苦苦一笑,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后宫乃皇族根基,繁衍生息,壮大皇室,才是后宫的责任。”
废宫?他倒是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既然他早已对她下了承诺,后宫妃嫔在他眼底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物,他当然不会再临幸任何一个女子。但若他不及时赶回宫处理这件事,想必会引起人心惶惶,不小的风波。他轻轻挑眉,神色之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朕有这么说过吗?爱卿似乎习惯了以讹传讹。”
“白大人,你跟了皇上这么久,你说句话罢!”有不放心的臣子,不愿看着众人之中的白羽保持静默,推出沉吟许久的白羽,要看着他沾上一身腥,才罢休。
君默然冷冷望着白羽站出的那个方向,眸光一扫,众人立即沉声下来,不再交谈。“喔,白羽你也有话要说?既然朕特意召见你们,你有什么想说的,也一并说了。”
“圣上为天子的身份,处事无法与凡人一般冲动。”白羽说得保守而谨慎,他身为臣子,自然也不乐见后宫被废的那一日降临,皇孙子嗣如此稀缺,对一个国家而言,真的是一种灾难。如今唯有一个大皇子,众人捧在手心,恨不得将他当作是掌上明珠,若是往后有何出人意料之事,这泱泱大国,又该何去何从?子民想要看到的,当然是一个历经风雨,都屹立不动的天朝呀!
他当然明白皇帝的深意,其实皇帝并不一定会撤掉后宫,如今的后宫,也不过是个名存实亡的字眼罢了。如同虚设的后宫,是否被废,其实并无太大的差异。
只是这后裔的问题,的确该重新考虑。他清楚皇帝的心寄何处,只是依照两人的身份,无法简单地在一起,看来皇帝是铁了心,要将这天下,传位给这仅有的大皇子了罢。他在暗中揣摩皇帝的心思,方才一言逸出,皇帝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君默然微微蹙眉,按揉着发痛的穴道,俊容之上并无太多的不悦情绪,众臣子看着这一幕,却无人敢轻易打断他的沉思。
他就是挥不开印在脑中那抹深受伤害的容颜,即使如今身在暝国,也还是无时不刻想念她。
他想念的毒,似乎比起她体内的蛊毒,不相上下。
想到此,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浅淡的笑意,眼眸清亮,语气清晰,一派冷静沉稳。“朕并没有要废宫的意思,只是体恤这些后宫妃嫔自小进宫,思乡情深。”
他的心早已不在后宫之上,她们本该在宫中老去隐没,但如今他改变了主意。
“要她们在后宫之中年华老去,红颜易逝,如此草草了结一生,在朕看来,是一种残忍。”他长长舒出一口气,作出对王朝的平静最小伤害的决定,他眼神一暗再暗,面无表情地沉声道。“朕决定了,赐予所有妃嫔三日省亲的机会,三日一过,若是向往宫外的生活,渴望与平常人一同过活,便不需再回宫。由礼部汇总所有名单,朕会恩准,将她们的名字自后宫之中抹去,放她们离开,给她们自由。”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堂下神色各异的臣子,一身尊严依旧不容撼动。“若还是愿意回宫的,朕也决不阻拦。”
白羽闻言,不禁失声思考,百年来有这等念头的人,除了当今的天子,再无一人。只是他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后妃亦是平凡人,天子给她们第二次选择的机会,无疑是天降恩泽,的确是该感激涕零的。
不只是真正的宽仁而已,想必皇帝也是存着私心罢了。白羽低下头,嘴角浮现些许无人可以看透的笑意。
“众爱卿,不知这样的决定,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清冷无绪的声音再度想起,殿堂之内最终归于平静,既然打破了废宫的谣言,众臣也无话可说。
“皇上仁慈……”
君默然默默望向那殿堂之外的光景,热烈的光线,尽数布满他的视线,他的温润眼瞳仿佛带着些许似笑非笑的神色,尽是满目柔情。
等待堂下所有的臣子尽数退下,他才起身,白羽留在门旁,等待君默然将注意,转移到他的身上。
“还有事吗?”
他背转过身去,翻阅着书架之上的书册,神色莫辨。
“微臣带来一人,面见圣上。”他低下头,语气阑珊,走到门口,仿佛牵着一个小小身影,步伐缓慢地跨进殿堂的高高门槛。
君默然坐在正中,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面容陌生的女童,淡淡问道,“她又是谁?你在路上捡到的?”
他不记得,曾经见过这个孩子。
女孩梳着双髻,一身粉色衣衫,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澄静无垢的明眸像是这夜里最亮的一颗星,小巧细致的五官有如雕刻出来的水晶娃娃精致而讨喜。
只是她的右侧脸庞,有一道细小的伤疤,毁了她整张可人白皙细嫩的肌肤,他目光如炬,若是猜得没错,那是烧伤。约莫,有数月的时间了。
女童触及那一道炽热而审视的眼神,猝然低下了头,她仿佛在这一瞬,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她似乎,还活在那个噩梦之中。
她想叫却叫不出声来,热热的火碰到她的脸了,好多好多的火,万分炽燃的火焰,爬上她的衣裳,她好怕好痛,谁来救救她?
在黑暗将她征服前,惊惶无措的小手,下意识的握牢胸前血般红艳的玉如意。
当她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爷爷,虽然她并不记得,他是谁,又将带她来见谁。
白羽将她拉到君默然的面前,孩子的手足无措,尽数落在君默然的眼中,白羽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解释。“圣上这几次,每每都是匆匆回宫,又匆匆离宫,由此以往,这个孩子便在我那里寄放久了。如今皇上你回来了,微臣仔细想了想,这个孩子跟着我这个老人生活,似乎委屈了她,还不如将她带入宫中,与大皇子做个伴。”
“爷爷……”糯软的声音,突地想起,她拉紧白羽的袍袖,眼底不无紧张的神色。
毕竟,不过是个三岁的娃儿,白羽神色一柔,俯下身去,认真地交代。“往后,你就跟着圣上在宫中生活。”
“白羽,你是否该说的更清楚一些?”他并妃厌恶眼前的这个女娃,后宫人手充足,照顾一个孩子,绰绰有余。
他将视线移向白羽的方向,声音冷沉。“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白羽扬起笑意,神色自若地回应,那眼底一抹晦深极快地隐去。“圣上,想必微臣写得那张奏章,你还没来得及看吧。”
君默然眼神一沉,从书案之上翻开白羽的奏章,视线飞快地瞥向其上的文字,眼底的幽暗神色,渐渐扩大。
那么,这是……
白羽深深一望,点点头,那个女子离宫四年时间,相信彼此都还保存着相应的记忆。
“是,她就是王家的女孩。”
王朝副将王雷,与蔺子君的唯一孩子。
君默然猛地起身,将女童拉向自己的方向,仔细审视,久久沉吟不语。
白羽的声音,翻滚在他的耳畔,一字一句,他听得再清晰不过。“军营之中在深夜突然起火,王雷与蔺子君双双前往,救出五位将士,奋不顾身,最终在大火中丧生。”
女娃望着眼前陌生的男子,她的心里生出一点一滴的害怕,毕竟他的满头引发却是年轻俊美的脸庞,令她有些迟疑,该叫他什么好呢?
他自然是不同的,与自己的爹亲太不一样,爹亲常常逗她笑,会把她举起来转圈子听她欢愉尖叫,会让她坐在脖颈上看星空,会在黄昏的草场上,跟娘亲一同吃甜甜的米团……
她突然,好想念娘亲啊……虽然娘亲会做的只有一种米团,但是营中的人都说,娘亲一旦拿着刀剑,那股英气是男人都比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