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洛见状,他本来眼神一凛,眉峰紧紧蹙起,他自然知道若是身子不适,当然要宣太医,父皇却是随即上前,一把接住娘亲那身姿,动作分明是在护着娘亲,分明是喜欢着娘亲的!
那样的举动任何人都可以做得出来,却不见得会有那种呵护到小心翼翼的感觉。
他,从未见过父皇如此的忐忑,或者说,那些后宫女子,从没有受到父皇这般的包容照顾。
父皇,娘亲,这两个称谓有些不同,他体会得到。但,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生活,这些又算得了什么问题呢?
玲珑扬扬手,吩咐身侧信得过的宫女立即去太医院传来太医审视,目光越过君洛身上,他依旧处乱不惊。渐渐的他发现君默然有着天朝皇族特有的清俊,也有着他母后的沉稳,有皇族贵气却无天生傲气,最多是当有人惹得他不悦时君洛眉目间便显几分霸气。
不过,此刻的他,眉目渐渐舒展开来,仿佛看着君默然拥着主子,最终凌空横抱起主子的身影,那黑沉沉的眼瞳里,尽数是满满当当的笑意。
“娘亲要替我添个弟妹了。”他说完这一句,玲珑却不懂其中的涵义,至今算来,主子不过是七月约莫的身孕,怎么会……
该不会,是早产,被这个孩子童言无忌,说中了罢。
玲珑急急跟了上去,主子果然开始阵痛,冷汗淋漓,她连同好几个侍女,忙碌安抚。清晨时候,主子还没有些许异样,太医也不曾说过有早产的征兆,这是怎么了?
主子怀胎的时候仿佛跟平日无异,害喜的并不严重,虽从不是贪图口腹之欲之人,如今因为腹中孩子的缘故,倒也是多了几分丰腴姿态。
直到两位太医匆匆赶来,玲珑才退出门去,焦急等待着,得知果真是如此的消息,她不禁蹙起眉头。
君洛俯下身去,爬到书案之下,捡起那一枚落地的福寿苹果,藏在怀中,虽然娘亲不曾吃下这颗苹果,但一定会吉人天相,福寿安康的。
玲珑的心底一沉,该不会有事罢,比她更有经验的产婆进入内堂之中,她仿佛火烧眉毛一般不自觉地咬着食指,听太医说,早产却是很难找到根据原因,她不禁冥神祈祷,但愿主子平安。
君洛怀抱着手中的苹果,坐在长廊的石栏之上,不远不近地观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低声问道。“你紧张什么?”
“我怕……”主子有事,这四个字,玲珑最终没有说出口,特别是在关键时刻,有些避讳禁忌,她可不能跟一般姑娘家一般无礼愚钝。
“殿下不担心吗?”她轻轻舒出一口气,还是决定要走入其中,临行前一刻,她转过身去,望着那个小小却是瘦长的身影。
“又是个蠢问题。”君洛摇摇头,却忍不住心中的轻颤,他没有任何兄弟姐妹,唯一有过短暂相处的,便是那个朝君妹妹。当然不知道,生产到底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不过即使不明白过程,他还是担心最后的结果。
即使他那么坚信,他的娘亲,不可能有事。
他藏在身后的右手,紧紧抓牢身下的石栏,他当然是担心紧张急迫的,只是不会像玲珑,藏不住心事。他默默望着那扇紧闭的双门,娘亲痛苦的呼喊声,他细细听着,即使不必身处其间,也可以感受到心底的压抑。
他喜欢看到娘亲的笑靥,看到那温柔似水的笑意在他的眼底闪烁,喜欢她温暖的柔荑抚摩他的发迹,喜欢她用清新的声音喊他君洛。
玲珑离开的那一瞬间,竟没有听到,那个老成沉静的孩子,在暗处低低喃喃自语一句,声音很轻,带着一股难以捉摸的情绪。
“娘亲,很快就不会痛了……”
目光渐渐迷离,他身旁的天色也从黄昏到夜幕降临,他小小的肩膀并未垮下,仿佛经得起风浪,也经得起重担。
半响之后,一位面色匆匆的宫女朝着他微微欠了个身,问道。“殿下,你是否要先行离开呢?”
“不,我要留下。”他的语气,比任何人都要坚决。看着娘亲没事,他才放得下心,睡得着觉,吃得下饭。
内堂之中,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他一直都伫立在门旁,太医的身子一抖,说也奇怪,术国的女皇有了身孕,他们要保守这个秘密已经万分艰辛,如今还多了个银发男子在身侧发问,一脸冷漠,实在是压力颇大。
“她到底怎么样?”
这个男子的身份实在是难以揣测,只是他们听闻暝国天子似乎在这几年内白了头,不知是否是眼前这个年轻男人。
如果是的话,他们似乎又要守住一个天大的秘密呢!若是泄露了秘密,会不会人头不保呀!
一想到这个男子的身份或许是泱泱大国的天子,他们自然不敢怠慢,神色恭敬地说道。“微臣自当尽力,绝不会让圣上有丝毫的差池。”
君默然在她的身前缓缓低语,只是,他的嗓音太沉、太冷,以致于没教人听出来停顿的那一瞬间,他神情中流露出来的痛苦。“会有危险?”
“微臣不敢说没有……”早产并不是难产,只是先天不足的孩子产下之后,会需要更多的照料罢了,或许会比起一般的孩子娇弱一些。不过当然也不乏早产的孩子,心智与身体并不成熟,产下也是有夭折的可能。
另一个太医抬了抬眼,依旧是压低了声音,这个男人会守护在圣上的身边,自然是因为眼下正是他的妻儿处以危难时刻,只是他还是低低发了话。“若是您可以在外等候的话……”
“这位也是有经验的梅产婆,若是您觉得我们经手不太方便,自可让她接手。”太医埋下头,方才已经看得出来,这个俊美的男子面容之上的寒霜,到底是因为何等的原因。他们也有妻儿,也会明白那些许不自在的来源。
“微臣至少有九分的把握,圣上可以将孩子顺利产下,您也不必太过焦虑……”
一道冷光无声射来,算他没说,黄太医紧抿着双唇,不再开口。君默然无声扬手,已然看到产婆忙碌的身影,他沉下气,要两个太医离开。这个内堂之内果真是气氛过于沉重,他察觉得出,也不清楚一向冷静沉着的自己,即使面临十万军马压阵,也不会有此等的感觉,仿佛每一口呼吸,都触碰到痛处。
他当然是欢喜与她的孩子降临,却不愿她继续痛苦,或许拥有两个孩子就已经足够,见到她此刻的脸色与眉宇之间的褶皱,额头上的汗水,这一幕幕,他的心宛如刀割。
他喝下一口凉透了的茶,试图平息心中的炽焰,他当然担心,简直是担心的要死!
那两个多心的太医以为他是在别扭什么,只要看到母子平安,就胜过一切繁琐规矩,虽然已经拥有一个君洛,但远远没有这次的经历,来的刻骨铭心。
只有亲眼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子遭受生产之苦,才会真正怜惜她到骨子里罢,这个孩子是他们的意外,却也提前来到人世,即使产下会有些缺憾,他也不会有任何嫌弃。
没有君洛聪慧也好,长相平凡也好,那都是他们的孩子,平平静静度过一生,不被名利欲望牵绊也好。
涔涔冷汗不断地从她额上滑落,沿着雪白的颈项没入衣襟,她举起冰冷的纤手抚着微热的颈际,一时之间难以辨清现实与梦幻的分际。
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觉得痛到了极点,她睁着双眸,仿佛长睫也染上湿意,令她眸中的光景,只剩下微微摇晃的烛光影子。
那些离开又走近的身影,不过是些分不清脸庞表情的黑影,她经历了地狱一般的痛楚,双手之间的锦被已然被紧扣成团,十指的痕迹,深深陷入其中……
这一次,格外艰难。
突地,她的手边,传来些许暖意,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如水美眸,费力看清楚身边的男子。
她的眼眸染上些许笑意,原来他一直都在,一直都陪着她。
她放下心来,情绪舒展开来,他的存在令她稍许欣慰了些,只是上天却不曾放过她,不要她好过,下一瞬,痛意伴随着无尽黑暗,卷入心底,她猛地睁大了双眸,仿佛最后的力量,一丝一缕从体内抽走。
“小希!”君默然见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双手紧握住她的柔荑,发觉已然是被冷汗覆盖了整个手心。下一刻,却只听得产婆苍老却不无欣喜的声音传来,久久回响在他的耳边,以及整个内堂之中。
明月希仿佛置身与混沌之间,她在痛苦之中挣扎,盲目跟随着破碎的话语,身上的里衣尽数被汗水染湿了。
那之前的,是孩子的哭闹声吗?
“恭喜圣上了,完好如初地产下了……”
下面是什么话,他一瞬间没有听清楚,而明月希也只是撑着最后的力气,费心品味着那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