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明羽却忽然想起娘对她说过的话,你要他人对你好,就要自己也对他人好。她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懂其中的涵义?她也向来比哥哥要更讨得宫中所有人的喜爱,不是吗?
她皱皱眉,又抿抿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下一瞬,她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跳下,秦月别开眼,半响之后,才发觉她已然离开他的房间。
他如释重负地闭上双眸,卸去一身沉重,但未曾想,这般的折磨,只是一个开始。
她在那三日之内,瞒着丫鬟,送来难喝的药汁,害得他看到苦涩的药汤就反胃,更是逼他吃下她作为得意喜爱的酒糖,让他即使在休息的时候,也不敢太过大意。
一不小心,睁开双眼,就会发觉那张圆润白皙的脸庞,就在自己的面前。
幸好,他终于摆脱病症折磨的那一日清晨,房间特别安静,他穿上外袍,走出房门,走入庭院,也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走了吗?”
该觉得欢喜的,但是他似乎没有太多喜悦的情绪。
丫鬟突地想起了什么,微笑着告知。“一个时辰前就走了,左相大人亲自来接的人……对了,方才小公主在门前徘徊了许久,奴婢要她进门去,她也不愿。”
“是吗?”秦月不冷不热地吐出两个字,眼神一暗,她走了就好,偏偏胸口传来些许更加莫名的情绪。
那不会是欣悦,他知道的。
“这……”坐入马车之内,明月希不禁伸出手去,眼底的疑惑满满当当。“是怎么一回事?”
在宫门前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仿佛陷入追忆,君默然的银发,却像是墨一般浓黑幽深,仿佛他们的年华,也追溯到了一开始。
他在自己眼底,依旧是以往的模样,发丝从未变白,神采飞扬。
捉住她停留在半空的手,包覆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君默然眼神一柔,低笑着说道。“我叫钱喜替我染黑,出门在外,当然是越平常越安全……我可不想惹来太多的麻烦。”
感受到她异样的沉默,君默然默默凝视着她的面容,紧紧握住她的手,嘴角轻轻扬起微笑的弧度,愈发俊美。
明月希回以一笑,笑意却显得有些轻忽,仿佛在下一瞬,就会消失彻底。那么轻盈恍惚的笑靥,在君默然的眼底,却是惹来些许不安。
“这样的我,看不出半分老态罢。”他不以为然地调笑着,为谁白首,那也是她的心结,他明白暗中触动的她,自然百感交集。
“君的风采,不少女子都会为你着迷。”她微微一笑,或许各自经历不少沧桑,即使他的发丝褪成银色,他的尊贵气势,也从未改变。
他,并不显得苍老,至少,在她的眼里,时光逝去,并未改变彼此。
“你也被我迷住了吗?”他的语气分明是说笑,各自的心意无需考验,但或许身为男子的劣性,便是想要得到她的眷恋。
她明知那见不到他的三年时光,到底让自己多么心灰意冷,在被世间隔绝开来的角落,她从未忘记过,放弃过。她扬起绝世的容颜,主动将自己的甜美,送到他的唇上。
“这一生,我都为你着迷。”
因为他的一心一意,因为他的不惜一切,因为他的痴,他的爱,他的包容,他的执着,他的宽广,她为他着迷,为他动情。
君默然的心头一暖,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肩头,在马车之内,渐渐加深了那个吻。直到彼此的呼吸染上炽热,直到彼此的双眼变得氤氲,直到彼此体会到满满幸福。
道不尽,天长地久有时尽,唯有情深隽永。
扬州城内。
他们下了马车,在午后的阳光下,沿着弯弯小河漫步,阳春三月的水面上,三三两两的白鹅身姿摇曳,水面上的倒影斑驳。下一瞬,它们齐齐拍动翅膀,那水面破碎了,那星星点点的波光,映入他们的眼帘之中。
河边的村庄已然生起了炊烟,两三个孩童从书院归来,在门前跟进进出出忙碌的妇人背诵着今日刚学的诗书,男人们在一旁一边谈天,一边整理着自己手中的渔网工具,收拾着那盆内的鱼儿,赶在新鲜的时候去市场售卖。
“君,你看他们,活得多安宁。”她微微一笑,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或许她不需要大隐隐于市的际遇,只要分得清楚,她何时是主宰者,何时是妻子,何时是母亲,何时是亲人,任何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
君默然将视线重新落在她的身上,她穿的不过是一袭素雅的藕色衫袍,长发随意绾起,没有半分明艳点缀,水面之上她的倒影,隐约摇曳着风华逼人姿态。她的眉目之间,没有更多的倨傲清冷,宛如一般妇人柔和的光彩,褪去了万人之上的高姿态,只剩下高雅清美的神情。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眉眼处,突地眸光大盛,一把拉住君默然的右手,沿着河岸处走向前。“从这儿往街巷上走去,我们可以沿街看看有什么好玩的玩意儿。”
君默然的唇边挂着浅淡的笑意,望着她的裙角飞扬,两个人走在乡野的小路之上,口鼻间呼吸着最清新的空气,仿佛也瞬间年轻了不少。
她走在他的前方,突地回过脸来,绽放笑靥,声音轻快,看得出来释然。“这么多年,似乎从未这般简单轻松,自在畅快过。”
“平常人的生活,虽然看似平静,多少也有难事。”感受到身后的目光,从未离开自己身上,她顿了顿,继续吐出这一句。
君默然笑着点头,直直地望着她的背影,说道。“可惜,你我都不是平常人。”
明月希绽唇一笑,清风拂面,不禁松开了手,舒展开双臂,步伐轻盈。
那田间的绿意茵茵,路边五彩野花点缀其中,宛如细小宝石,闪烁着光耀。
君默然跟随着她的脚步,亦步亦趋,神色自若。“要等君洛登基那一日,还有好几年……”
他的声音很低沉,眼看着她径自停留在一处迎春花花丛的面前,这般平凡的花儿,在乡下到处可见。她已然停下了脚步,却也没有顺及转身,安静地等待着他走到自己的身后。明月宫之内,鲜少有这般平凡无奇的花儿,却也只有这一从迎春花,灼灼开放,热情似火,将春意爱慕的那么强烈炽热。
她似乎观看的专注,更像是陷入冥思,他无法言说。
“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这几年了。”
她将思绪抽离出来,他说得,她都懂,如果感情就要索取,那么她宁愿不要。她的心百转千回,缓缓抬起眉眼,那一双深沉的重眸,映入他的眼里,说不清楚,那是不是便是最后的默契。
是啊,等了这么多年,经历了别离失去,时光匆匆,人心渐老。等待,早已成为一种习惯。
再等三年,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任何难题。
“你还记得那一首吗?”明月希的心中暗潮汹涌,望着眼前英挺依旧的男子,拉过他的手,覆上自己的心口。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恩爱夫妻,一朝永诀,转瞬十年。”她也说不清楚,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一首诗,君默然对上她的清明眼眸,感受到她说得万分恳切动容。“至今我依旧觉得上苍对我们是公平的,即使这一世都没有名分也没关系,即使一直要我等下去也可以,只要彼此不分离。”
君默然的眼神与她的缠绵着,长臂一伸,见她按向自己的胸口,或许这就是平淡的沧桑,他微笑着,沉默着,却没人看到他眼底的温热。
“我们可以把握的,不就这一生几十个春秋岁月么?”他隐约听得到,她的声音划过清风,让拥有自己的他,愈发清醒。
那一首,说尽了他们的畏惧。
害怕所谓醒来,不过是另一场梦。
“只要睁开眼,看得到你,你还陪在左右,便是我最大的幸福。”她倚靠在他的胸前,说得云淡风轻,却不愿将更多的感伤带给他。
她突地从他怀抱离开,心情大好,她朝着他微笑,一步步后退。“再不走,我们就看不到热闹街景了。”
君默然低笑出声来,或许希望在他们之间,就跟这到处可见的迎春花一般,生机盎然,每一年,都会盛开绚烂,永不凋谢,永不毁灭。
他的眉峰舒展开来,笑意让他看起来愈发俊逸,他加快了脚步,迎上去。
那两个身影,交叠在一起,似乎这世间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将他们拆开。
当他想念,闭上双眼,她的笑靥,就会在他的心里面。
而他,还会在那里。
五年后。
“皇上,今日这些画轴……”钱喜望向那一旁堆得半人高的画卷,这些都是经过挑选,从大家闺秀之中选出的女子,或清秀,或妩媚,如今新帝登基之后要做的第一件大事,自然就是选妃选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