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只是随口提提,你怎么如此不安?”半晌过后,只瞧他俊容上已不见半分怒意,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文,垂敛着眉目,用最平静的声音回答。
见她依旧如芒在背,一副警备眼神,他不禁笑声爽朗,将她轻拥入怀,在她耳边低低说道。“早些睡吧。”
疲惫,也随着紧张感的结束,缓缓地在身子里蔓延开来。
眼见君默然根本没有深谈之意,她便沉下气来,在他怀中,闭上双眸,呼吸平稳而均匀,青丝垂在一旁,更见几分娇美。
君默然冷眼看着她的睡脸,眼眸虽然冰冷淡漠、仿佛背负着全天下最沉重的一切,但却异样的清澈,清澈得没有一丝邪念……
还记得初次遇到,那少女明目张胆望着他,眸中并无一分惬意和娇羞,更见洒脱特别。如今细细再看,这女子着实太美了,美得几乎不属于人间物……但像是玫瑰,憔悴之后是妩媚。相信她的一身风采,足以令任何男子,心甘情愿成为她的裙下之臣,入幕之宾。
他阖上双眼,收回了手,脸上失去了原本的温柔笑意。
几年过往,竟令他觉得,恍如隔世。
凶猛寂寞,宛如困兽。叫人,情何以堪?迷失的时候,没有任何人陪着他心痛。
这,就是他们必须走下去的路。
也许她是特别的,但是最后,终究殊途同归。
也许,终究会忘了当年之事,各自变得陌生,就像,如今的他这般。
每一次争夺,都将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她一袭金兰罗衣,跪在猩红色的波斯地毯之上,面对那个稍显老态却依旧一身尊贵的老祖宗,不禁银牙轻咬,藏在宽大衣袖之中的双手,已然蓄足了三分力道。
如果掌风一出,在凤华宫杀了楚荣仪,再简单不过。自然可以消去她的心中仇恨,但她等待这么久的时间,要看到的,并不是这么痛快的死法。
“哀家也不知皇帝到底有何用意,但你向来是个孝顺的孩子。哀家若是瞒着你,你事后再知道,想必会更不好过。”
“不过,该不会……”太皇太后见着她眼眸之中一片炽焰,以为她是对皇帝心生不满,诧异神色之下,隐隐可见言不由衷的凉薄笑意。“你还不知情?”
纳兰希心中清明,将这些事细想一遍,迎上那双幽暗眼眸,如她所愿,说道。“皇上并未与我提过一字。”
太皇太后面色哀痛,重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伸手扶起长跪不起的纳兰希,只道。“哀家也觉得奇怪,皇帝凭着什么,怎么就单单拿了纳兰太傅?哎,这宫中的地牢,不知太傅的身子骨,熬得住几个日头。”
莫非,皇上真的发现了纳兰璿的最大秘密?若真是如此,她的处境便更加艰辛了。
她立于大堂,面色如霜,只是太皇太后在她眼中,竟看不到一丝的慌乱和失措。可见,胆识过人。
太皇太后神色莫辩,一手执着青瓷茶盖,轻叩红木桌檐,掷地有声。“皇帝做主的这些事,如今哀家也不方便出面,希丫头你有什么打算?”
“希儿自当请求皇上放出我爹,他绝不可能犯下弥天大错。”
“你可千万不要冲撞了皇上,凡事分个轻重缓急,就算保不住太傅,亦不可令皇上迁怒于你,明白了吗?”
她不见一分颓然苦涩,只是无声点头,心中愈发萧索怅然。在太皇太后的眼中,任何人的性命,都不值一提,不是吗?
不会,她就算是舍弃所有,也不能让人伤纳兰璿一分一毫!
昨夜,他们的相处情景,曾经令她有些许感触,如今想来,皇帝早就决定了要拿纳兰璿治罪,为何还要虚实相探,只为了要她沉迷其中,不能自已?他终究还是有自己的狡猾,隐瞒她到这个地步!
纳兰希眸中清冽光耀,逼向太皇太后的方向,她将这个消息告知自己,为的是要离间皇帝与她的情分罢了。
“多谢老祖宗提点。”她挽唇,嘴角的疏离笑意,却突地令太皇太后心生一抹忐忑。
那副神态,仿佛与谁太过神似。她微微扶着额头,挥挥手,要纳兰希退下,回想了半响时间,只是过往太漫长沉重繁琐,她竟还是想不起,到底纳兰希的身上,有着何人的神韵。
龙乾宫的顶上,是飞龙在天的绝伦图案。七彩琉璃瓦,在日光之下,隐隐闪着逼人的绝世风采。
白羽站在堂下,语气平静。“皇上,纳兰太傅已经被带入地牢。”
坐于正中的皇帝,合上手中的奏折,一袭深蓝色绣龙华袍,黑色衣带,气宇不凡。“他说什么了?”
“太傅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白羽把头垂的更低了,语气有些为难。“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话音未落,只听得门外有些嘈杂声响,只见一个纤细身影,不过宫人阻拦,匆匆推开大殿檀木双门,闯了进来。
一字不说,纳兰希的脸上只剩下冷绝,望着殿上那个温和俊美,一脸高华的天子,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他一方面,与自己温柔缠绵,谈情说爱,另一方面,居然瞒着自己,奸诈狡猾,耍尽手段?
“你们都退下,看来希婕妤有要事相告。”君默然看得清楚她眼中的炽燃火焰,却高高扬起薄唇,牵扯起一个深沉笑意。下一刻,扬手,双门缓缓关上,他冷眼看着怒意无法掩饰的女子。
他眯起淡漠的眼眸,打量着她更显苍白的小脸,从未见过她如此愤怒的模样,仿佛是带着一身熊熊怒火,要将整个龙乾宫烧毁一般彻底决裂!
“怎么?该不会只是要来看望朕而已吧。”那一双愤然黑眸之中,更见忧悒冥黑,他望入其中,淡笑着问道。
“皇上想要如何处置我爹?”她不理会他的旁敲侧击,一语道破,语气冰冷。
听到此处,那清瞿俊朗的脸上,不再有一分笑意。昨夜在怀中的倾世容貌与绝色笑靥,还令他铭记于心,如今却怒气相向,那眼中的,仿佛成了……恨!
他并无起身,眼神渐渐阴鹜:“朕怀疑他,并不是真正的纳兰璿。”
她无声冷笑,心中已然被压上千斤巨石,动弹不得。“皇上此言为何意?”
“朕看,你也被蒙在鼓里吧。真正的纳兰璿,已经死了十年有余了。你若不信,朕有的是证据给你看。”就算到今日,他依旧无法清窥探到,她心中的真实想法。昨夜娇美动人,今日却可以比任何人都善忘冷淡。
“死了?”她清婉笑容,却犹如冰雪一般,令人生寒。
“所以,他绝对不是纳兰璿,而你……”他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阶梯,来到她的身前,视线停在她的脸上,语气夜色一般低沉阴暗。“也不一定是纳兰希。”
见她态度没有一分动摇,宛如万里长城,矗立不倒,他不禁心生愤懑,猛地扣住她的纤细手腕:“纳兰璿已经死了!你一点不好奇,一直留在你身边的男人,到底是谁?”
她淡淡微笑,檀口微启,也不挣脱,就让他这么用力地握住。“按照皇上的说法,我爹是假的,我也是假的了。”
他的面色冷漠,已然不悦:“鸣城有纳兰璿的坟墓。”
她神色一分不乱,漫不经意,从容面对他的层层考验。“我倒真的很想亲眼看看。”
他语中的虚虚实实,也许不过是源自他很熟谙人的内心。焦虑恐惧,就如同汹涌的洪水,容易将人灭顶,窒息,而那背后的操纵者,就是那位暝国天子。如果她有一分心虚,此言一出,便会败得一塌糊涂。
但是她怎么可能,轻易中计?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们如何会让任何人,有接触真相的机会?
当年那个纳兰璿,是死了,而且,尸骨无存。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凝望着那冷然俊容,菱唇微扬。
所以,又何来的坟墓一说?她真的很想看,他是否有能耐,将纳兰璿的坟墓找出来!到时,究竟是一把黄土,还是铮铮白骨!
更何况,当年的纳兰璿,的确留有一女,早已失踪了,她不信,她的身份会被戳穿。
他太小看她了,既然开始了,就不可能会留着后患,等着被抓到冒名顶替的把柄。但是,纳兰璿的处境,实在是太危险。
“我的身世,要皇上费心了。”她微微侧脸,神色莫辨。他望着那抹身上一身温暖阳光的女子,却看不到她此刻的眼神,只听得她幽幽问道,仿佛呢喃。
“只有他将真相说出,你才能了解你的身份。”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几许,一手抚上她纤瘦的肩头。“朕明白,你之前曾经丧失记忆,所以错不在你。”
“犯下重错的人,是那个男人。”
“皇上如此怀疑,已经有些时日了吧。”她将所有赌注顷刻压上,低垂眉眼,压下心中沉痛情绪,语气决绝。“请皇上撵我们出宫,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