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起初那两个月的时间内,夜晚便是梦魇,她头痛欲裂,不断地记起过,但是在一夜醒来,便又彻底忘记。
最终,她将过往忘得一干二净。墙面上贴着的那张图画,她已经将它牢记在心,左边那个,是爹,右边那个小人儿,是自己……纳兰希。他们要相依为命,要永远在一起。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太早之前的那些事了。没想到今夜在地牢,她却又不受控制地去追忆。
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将她从思绪之中抽离,她冷眼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那一位姑姑,虽然不算熟悉,但是曾经在未央宫见过,想必又是楚菁葶派来的。
她终究还是按耐不住了。
那位灰衣姑姑面无表情,待侍卫将牢狱之门打开,她走近几步,将手中漆盘上的金色瓷碗,放在地面之上。
“这是什么?”纳兰希轻瞥一眼那褐色药汁,语气平淡。
“少废话,这是皇后娘娘赏赐你的补药,念在你身体虚弱,怕你在地牢中受不了这阴冷地气,法外施恩。”这安姑姑是宫中的老人,见多了各种耍狠阴险的手段,就算明白皇后娘娘此举的用意,也不可能违逆而行。
“我喝便是。”纳兰希垂眸一笑,伸长手臂,指尖触及到药碗边沿温热游走,眸子渐渐黯然。
楚菁葶,你当真忘了,在你大婚之日,是谁将你从昏厥之中救出来的?她在端过那碗“补汤”,放在口鼻之下闻到那气味的时候,就知道那的确是补药不假。
但,里面多了一味不该有的。
最毒不过妇人心,她想到此,挽唇微笑,豪爽地一饮而尽。如果她此刻不喝,说不定到时来几个力大无穷的姑姑强逼着她喝下去也不一定,她偏偏不能展露自己的一分功力,便是人在刀俎,任人宰割的下场罢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女子也同样可以。
“替我谢谢皇后娘娘的好心。”她含着笑意,深望着眼前有些诧异的姑姑,吐出这一句话,将空了的药碗,平静地放在她手中的漆盘之上。
安姑姑只觉得有些不解,但是直到离开的最后一刻,那个年轻的婕妤,还是维持着原来的跪坐姿势,只是双眸已然阖上,一片高华。
她不禁震惊万分,恨不得扼腕。这般的处乱不惊,神态悠然,仿佛就算被逼到万丈高峰,也绝不会有一分动摇崩溃,这般的人物,才该是这深宫的主宰呀!
凤华宫之内。
“她喝了?”躺在软榻之上的柔美女子,听得门外传来的动静,睁开惺忪睡眸,低低问一句。
“是,我看着她喝下的,一滴不剩。”安姑姑神色平静地替皇后更衣,只道。
她柳眉紧蹙,笑意之中,藏着多疑。“怎么会?”怎么会如此顺利,也不多问,也不挣扎反抗。宫中的规矩,便是一碗清茶,也可以成为毒淬,更何况是这么处心积虑的纳兰希?
“皇后,夜也深了,不如歇息吧。”安姑姑低声道,见皇后默然不语,以为是应允了,于是扬手吩咐:“你们都退下。”
宫人们答应着正要移步,却听皇后一声断喝……
“谁准你们动了,都给本宫站住!”
她冷冷的目光,一遍遍扫过那宫女宫人,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去给皇上通风报信。“皇上那边,可千万别走漏了消息。否则,本宫不好过,你们也休想有个安生日子!”
堂下,只剩下一片诺诺。
“若是皇上问起来,可怎生是好?”皇上身边耳目众多,要想瞒过皇上,自然也不是一件易事。
“安姑姑,你在宫中的时间,可比本宫长久多了。这等小事,还要本宫操心不成?”皇后的视线锁在安姑姑身上,轻轻叹口气,摇头,语气嘲弄。“严姑姑带你到本宫身边,若是凡事都要本宫亲力亲为,还留着你做什么?”
“是,我马上去安排。”安姑姑没想到,这个看似娇柔的皇后,居然比起当年的皇太后,更歹毒几分。
皇后闻言,挥了挥宽袖,面无表情。“去吧。”
纳兰希端正着身子,从怀中掏出一颗白色药丸,含在口中。运气,一股热气在全身游走,她暗暗平息吐纳呼吸,睁开清冽眸子,无声冷笑。
被皇帝宠幸过的女子,要想保住腹中皇裔,每一日都要防着,这般的戏码吧。皇后想得实在周到,在两日之内服下这药,自然可以杜绝后患。她突然明白了,为何皇后要在今日才将她“捉拿归案”,因为在这地牢,做这般见不得人的勾当,才最合适不过。
一举两得。
夜色笼罩在龙乾宫之上,树林之中传来不知名的雀鸟声响,打破了夜的深沉。
“这个人,还真是野心不小。”
君默然畅然笑道,视线似乎还停留在眼下的奏折之上,唇边微扬。
“皇上,你所说的人是?”
他的俊容之上,闪过一丝幽暗之色,喜怒难辨。“项云龙。”
白羽紧蹙眉头:“幽罗国的摄政王?”暝国和幽罗国,向来没有太多的来往。皇上怎么会单单对项云龙生了兴趣?
君默然不置可否,眸底渐渐深沉,他陷入深思,幽幽说道。“很久之前,朕就知道这个常胜将军,曾研究过他行军打战的方法,但显然并不是如今这一套。之前,他赢得战役,但从不在乎牺牲多少,死伤无数。而如今,他不单速战速决,更是将将士的死伤,降到最低。”这才是为何当年的项云龙只拥有冷酷残暴之名,今日却已然军心凝聚。
“朕在三年前,就以为他会黄袍加身,进京逼宫,但如今看来,他选择了一个更好的方法。”当他功高盖主的时候,自然是子民百姓,将他拱上皇位,那可比争抢夺来的,要稳固多了,也光明磊落多了。若是强取豪夺,那么,他就只是一个为人不齿的盗贼,而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万民敬仰的英雄。
“他本是刚愎自用之人,这两年来,伪善迂回,变得实在太大。”他轻抿一口,放下手中的茶杯,下面的话没说出口,自然有人乐得接话。
白羽凑上前去,低声问道。“皇上怀疑他身后,有高人献策?”
“朕的身边,也需要一些人才。”他以纸扇轻轻扣着桌面,气定神闲,成竹在胸。“幕僚,向来是则木而栖,可以替他献计献策,自然也可以为朕所用。”
他沉吟半响,淡漠的眼底,突地闪过一丝狡黠和精明。“朕想会会他。”顺便,会会项云龙背后的那个人。
“白羽,这几****去安排下,朕要去幽罗国。”他站起身来,走到堂下,越过白羽的身子,丢下一句话。
“皇上,这……太仓促了吧。”白羽苦笑连连,更何况,那个项云龙,并不是什么好客之人。如今当了摄政王,想必更加
君默然以扇骨轻击白羽的肩膀,语气平静祥和。“朕本来就没想过,要让他作出充足的准备。”突袭而来,才能见到他所想见的人吧。
若那人是旷世奇才,不见的话,太过可惜。
“今夜,皇上您不去清翡宫了?”白羽赔着笑,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自然看多了这位年轻帝王的温和笑意,只是有些察觉,今日的他,与平日有些不同。看来,是心情好得紧呐。
“算了,今夜就放过她罢。”他伸出手,长指抚上华袍之下自己肩头的印记,想起昨夜的暖色,不禁扬唇一笑。
白羽心生大诧,皇帝说着这一句话的时候,那眼眸之内的柔情,好陌生。
自从秦昭仪香消玉殒之后,他便很久没有见到皇上流露出这般的神情了。他对身边的妃嫔,自然不再付出真情。
“皇上,你很开怀吧。”
君默然依旧生出笑意,只是语气口吻,已然不善毒辣。“如果还想要你的舌头的话,早些滚下去。”
“是,微臣退下。”白羽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转身离开。
开怀?他站在空荡荡的寝宫之内,眸中闪烁着柔和光耀,唇角暗暗勾扬起,更见风采逼人,也许吧。
千里之外的幽罗国,摄政王府邸。
项云龙一袭黑色锦袍,背负着双手,立于窗前,庭前安逸寂静,他亦凝神屏气,心生安宁。
“属下见过将军。”
身后的人,轻功了得,飞鸽传信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已经出现在他身后。幸好,他是自己的食客,而并非敌方的幕僚。
否则,实在是个祸害。
“老鹰,听说京城几大王府,都少了不少珍宝。本将军想,你是重操旧业,心痒难耐了吧。”他望着身后那个身材清瘦,却有着一双鹰一般闪亮眼眸的灰袍男子,语气戏谑。
“将军,在明早之前,我马上都还回去,一个不落。”老鹰挤出满脸笑意,点头诺诺。
“罢了,本将军要你来,不是谈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项云龙扬手,他手下的幕僚向来是三教九流,他看重的是他们的本事,也就没有那么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