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礼之上,我令你想起明月公主了吗?”她牵扯着唇角,眼底含笑。
他低笑,温醇的声音听来,仿佛美酒一般,暖意淌入人心。“老鹰说你的男装打扮英姿飒爽,我只道你有木兰古风。”
她撇开视线,笑意一分分消失,那般阴暗,仿佛是被云端遮掩在后的皎月。“你又在笑我了,木兰替父出征,孝义在心。我这无情之人,早就将孝道抛掷脑后了,我只说楚荣仪不得好死,不定多少年之后,我也会有报应在身。”她的怨毒,纳兰璿想必也见过,她恨得,就是那个曾经被称为父亲的男人呀!
“纳兰,即便往后我与皇帝水火不容,也一定要保住你……”她顿了顿,眼底滑落一抹喜怒难辨的神色,途添几分神伤。“还有舞阳公主。”
“我知道,明家欠你一个家。”当年纳兰家为国战死,他却从未在自己面前,袒露在一夜间失去所有家人的疼痛,但她却依旧感同身受。
“你真的变了。”他轻声喟叹,难以自控地伸出手,想要抚上她的头顶,最终还是垂下右手。纳兰希看在眼底,轻轻抓住他的手,温暖包覆。
他心头一暖,两人相视一眼,神态气定神闲,笑谈过往,不再有任何隔阂。
暝国的龙乾宫,已是深夜,灯火通明,他却依旧未曾阖眼。
她并不是真正的纳兰希,他这般想着,夜风从窗中袭来,吹的一排蜜烛焰光摇曳,他不禁莞尔,低声道。“纵使不是,那又如何?”
眼前浮现那一双清冽眼眸,他回味很久,却突地心生畅然。
就算身陷困境,她亦有巧舌如簧,从容化解,化险为夷的本事。
他的担心,显得多余了吧。
“白羽!”
在门外守着的那个身影佝偻的男子,已然陷入深沉睡意。只听到堂中声音,他蓦地张开双眼,胡乱抹了一把脸,匆匆推开门,跨过高高门槛,走入其中。
“臣在。”
“摄政王不是邀请朕前去做客吗?”君默然噙着一丝笑意,眼底渐渐深沉,教人读不出一分情绪。
白羽不敢置信,浓眉紧紧蹙起。“可是,希婕妤那件事,皇上不准备等下去了吗?”
他挥一挥宽袍,手掌击上书案,镇纸随即落地,发出低沉声响。“朕决定,明日朕就前往幽罗国。”
很多事物,会在主人以为遗失之后,自动出现。
也许,她也如此。
“今日,王爷居然邀我来大营参观,真是天大的开恩呐。”出入军营,自然还是越不引人注意越好。她依旧一袭白衣男装,与一身黑衣的项云龙并排走着,谈笑风生。
他对于她言谈之中的轻描淡写,笑意冷然。“你不就等着这个机会?兵书上的文字,怎么比得上沙场上的真较量?你有一身谋略,但唯独缺的,便是这领兵带军的经历。”若术国还在,也许此时的她,早已跟明月公主一般,驰骋战场了。可惜那暝国深宫,束缚了她身上还未开启的潜能。
她的嘴角生出暗暗笑意,黑靴踩在杂草之上,她低垂着眼睑,语气散漫。“军权在握,我已经开始怀疑,这到底是谁的天下了。”在方才经过练兵场的时候,那数千兵士异口同声一句,已然像是要冲破云霄一般的悚然。
“我这人,可是软硬不吃。你这区区一句话,可是既踩不到痛处,也挠不到痒处啊。”他无声冷笑,清冷无绪的黑眸之中,闪过凌厉和讥诮。
她对他的讽意不置可否,凝视着远处高悬的那面面军旗,只见那黑底金色的军旗之中,一个“项”字,龙飞凤舞,未免太过张扬。野心昭昭,便是如此吧。“只是不知,是否这营中,也有重男轻女的弊病?”
“在军中,向来是最强者得权,掌军心。男子可以,女子亦可。”项云龙脸上扬起一抹似笑非笑,他伸手击掌,只见身后小将,已然从马厩之中,牵出一匹白马。“不如,我们来试试看。”
“王爷似乎等待很久,便是想看我当众出丑。”她明白他的用意为何,微微冷笑,却不见半分惧意。“我的武艺不精,这些可都是日日勤劳操练的将士,我岂不是要败得一塌糊涂?”
项云龙却不给她退后的余地,视线落在她腰间的陈色长剑,寓意深远。“你腰际的佩剑,我看是绝世精品,拥有此剑之人,想必锋芒不浅。”
她迎上那双满是笑意的黑眸,语气冷沉。“我不常用剑。”这倒是真的,当年习武,不过是训练敏捷身手。但若习剑,只需凭着一双手,便可被别人捉到把柄。
项云龙自然知道她并非谦卑,但旁人听来,自然是变了一种味道。
“这位公子,何必推推拖拖,像个娘们一样?!”
项云龙身旁的那位粗犷副将,已然看不下去,粗声粗气地说道。
“王爷要我,与谁比武?”对于旁人挑衅,她并无恼怒之意,轻声吐出。她只是很想摸索,到底当年明月公主,是如何令这些男人心悦诚服,俯首称臣。
“王戎迎战。”那位副将得到项云龙眼神中的默许,利落坐上马背,手中的双刀在阳光下,闪着逼人冷光。
“十八般武器,你随手挑一件便是!到时,可别说我欺负年轻人!”他在马上狂妄地大笑,眼下这个眉清目秀的清瘦少年,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一听有比武,周围已然聚集黑压压一片将士,围成里三层,外三层。
纳兰希明白骑虎难下的道理,而那个等着看好戏的男子,已然坐于堂上,单薄的唇微微上扬。
她冷冷扫过那一旁的武器,并无挑选之意。她一跃而起,稳当落于马背之上,面无表情,蓦然拔剑出鞘,那隐藏已久的剑锋,仿佛在此刻得到重生。
“来吧。”
“来吧。”
杀气将她的眉宇染就一片飒爽,有如寒玉坠地,冰雪封顶,凉沁碎毁。
两人在练兵场中央,交手已过十招。众人看的纠结在心,一个是魁梧有力的王副将,在营中已然十年有余,在沙场上便是勇猛无畏,众人景仰的大英雄。而这个身影纤薄的少年,剑术并不高明,仿佛新手一般,抵挡刀刀狠绝的副将,艰难万分。
纳兰希自然心中清楚,她如何会是这位副将的对手?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迎战,是因为自己听得出项云龙的讽意……好一个最强者得权!
她就算输的惨烈,也绝不能是懦弱之人。
她用尽所有力气,不精剑术的她,就算世上难寻的宝剑琅邪在手,也万分沉重。只见王戎的双刀再度向自己脖颈之处划过,她蹙眉,清冽眼中闪过怒意。
好一个点到为止的比武!这个副将微红的眼中已然只有胜负,根本就是不在乎置她于死地!
她以长剑抵挡他的最后进攻,明白自己并无太多胜算,执着长剑的手已然轻轻颤抖,但不敢松懈半分。
他已经不想浪费时间,双刀咄咄逼人,试图要将她逼下马去,她双腿夹紧马肚,利落弯腰贴紧马背,只见那急速的刀面匆匆掠过,与自己只差毫厘。
她不服,握紧琅邪,再度陷入恶战。
金戈相交,只见火星四溅,但,无奈越来越吃力。下一刻,她只见身上白色衣裳,被双刀狠狠割破,肩膀处的鲜血,分外明显。
项云龙观赏着面前的景象,渐渐眯起黑眸,笑意更深。只见她白衣胜雪,那肩膀处的晶莹肌肤隐约可见,就连那血液汩汩而出的伤口,也因为她而添了几分妖异的魅惑。
纳兰希有片刻的失神,毕竟,她不想被众人窥探自己的女儿身。她冷眼看着那乘胜追击的王戎高喊着,双刀已然夹击,逼向她的脖颈。
他这是……杀红了眼!
众人不禁吊着一口气,这原本只是一场比武而已,稀疏平常,如何到后面险象环生,越逼越紧?比武向来点到为止,不要人的性命,如今又有大将军在场,王副将这是疯了一般?!
她咬牙,蓦然,由袖中飞出一道细小的光芒。
天渐渐暗沉下来,仿佛有起风之势,生生被这一光芒夺去所有光亮。
光耀迸发,胜过夜色中闪烁的星辰,却在王戎的方向,沉寂了。
下一刻,王戎的面色变得僵硬难看。
他只觉得脖颈之处,有什么虫子钻入一般,疼痛难忍,他低吼一声:“什么玩意儿?”
只是,却没有一人回答他。他抬起脸,只见对战的那个少年却又没有一点惧色,眼底宛如黑潭一般,心口一颤,竟然在瞬间失神……想来他征战已久,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眸,令人心生寒意!
她左手紧握缰绳,马儿向后走了几步,她在这空隙之间,抚胸轻咳,那双清澈的黑眸,越发空灵冰冷,却透出隐忍极至的痛苦。
王戎不甘,更是身子紧绷,双刀再度高高举起。那少年已然受伤,只要他最后一招,胜者便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