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君默然没想到,居然在这个地方,见到了那个少年。
少年跃过深锁的高墙,穿过满是瓦砾碎石的大道,来到那废宫之前。只是一瞬间,他却又不见那白衣少年的身影。
纳兰希就算闭着双眼,也可以认出明月宫。在她还年幼的时候,常常在宫内行走追逐。那一花一草,一山一木,琉璃瓦,彩画梁,鼓楼钟声,一次次,沉重地击打在她的心上。矗立在原地的,是琼楼玉宇一般的仙境,美不胜收。
只是在那夜里,一股大火冲天而起,浓烟滚滚中,下一瞬,这些都化为虚无。
如今,脚下的不过是些碎石木块,杂草丛生。
眼前的侧厢,是她年幼时午睡的地方,常常有两个宫女陪伴她,讲一小段宫外的故事,窗外袭来阵阵微风,令她睡得安稳。
“我知道,你死不瞑目……”她咬牙挤出这一句话,说到此处,她的悲愤难以自抑,一拳捶在门上,侧厢的桐木门板,年久失修,受不得这份猛力,轰然倒地,一时之间,灰尘弥漫。
死不瞑目啊!她在心中一遍遍念着,凉意渗透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他紧握的手,仿佛要在一刻间,渗出血来。
“是你,白衣少年!”
她的身子微微紧绷,身后那人的手搭上她的肩膀,他语气之中夹杂的些许情绪,是惊喜?
她迟迟没有回过脸去,只是察觉到那掌心的温热,仿佛要将自己的衣裳融解,炙烫地很难忍耐。
“放开。”她面无表情,因为带着蒙面巾的缘故,声音多了一分低沉模糊,透露些许清漠不耐。她不想在此刻还非要面对他,她以为,项云龙会尽早要他离开,偏偏却没有!
“如果我不放开你,你又想怎么样?”他撇嘴一笑,是因为这少年的孤傲,像极了还未登上皇位的自己,所以,才会如此吸引自己吗?
“那我只有对不起你了。”她面色冷沉,暗自运足内力,蓦地出掌,击上身后那人的胸口。
他生生受了那一掌,不闪避,不躲开,甚至,不回击。他暗暗打量着眼前的他,那黑色蒙面巾遮挡了他的本来面目,只露出那清冽眉眼。
纳兰希知道自己用了全力,伤他极重,却在不经意迎上那带着审视意味的眸子之后,心内的不安,肆意纠结泛滥。
他见他急急收回了掌,默默退后几步,随即纵身一跃,消失在那残破的宫墙之后。
他依旧没有看清少年的脸,唯独……唯独那双眼,里面夹杂了微微润泽和一丝恐慌,他既然执意出手伤他,如何会有这般的眼神?就算面前是武艺出色的副将,他也不曾露出丝毫的慌乱过!
“皇上,你没事吧。”不过一转身的功夫,白羽便跟丢了自己的主子,找到的时候,已然见到他伫立在明月宫的残骸面前,望着那宫墙的方向,失了魂魄一般。
“没事。”他收回了视线,这般说着,唇边却暗暗浮出一丝新鲜的血色,妖异绝美。一手挡住白羽的身躯,低声道,“不要追。”
“如今要怎么办?若他认出你来,你岂不是也要把我一同拖下水?”项云龙正在庭院之中练武,手中长鞭如黑蛇一般,旋转迂回之后,一举击碎远处的细小瓷瓶。
他驾驭长鞭的力道,不轻不重,已是炉火纯青。
一旁的纳兰希依旧坐在树下的石桌之上,凝眸一笑,语气稍显冷淡。
“他并未看清。”
他长笑着,停下手中的动作,将长鞭收入腰际,冷眼看着她,说道。“我可觉得,那暝国天子,拥有一双最锐利的眼睛。像是这天底下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匆匆一眼。”
“你向来自负,没想到也有夸人的时候呐。”她的神色散漫,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最后一个瓷瓶之上,明白他的意思,从袖中飞出一抹极其细小的光亮,也不看那随即碎裂一地的瓷片。
“你离宫也有五日了,想好如何回宫的方法了?”项云龙轻轻瞥了一眼,那么小的东西,居然也可以成为杀人的武器,看来,她的确无须自己担心。
她从蜜饯点心之中,挑出一颗小小的青梅,放入自己的口中,脸上依旧是一派平静祥和。“在深宫之中,最想除去我的人是谁?”
自然是皇后。他在心中这般想着,黑眸渐渐多了几分阴鹜,冷硬的薄唇,不自觉扬起。
她品尝着口中的甜酸味道,眉眼之中闪烁星点笑意,声音中透着少女独有的清新。“这件事是皇后捅出来的篓子,自然也要她负责收拾干净。”
她望向那别院的方向,不禁微微咬牙,语气不无愤懑。“只是他为何还不回去?”该不会,真的是受了自己一掌,体虚无力?
这样的口吻,在他听来,却似乎带着一些娇嗔的味道,有些刺耳。
他的冷面之上,跋扈稍稍褪去,无声冷笑,语气不无嘲讽。“他最宠爱的女子若是回了宫,我想不用我赶他走,他会马上就离开。”
她轻笑出声,与他相识的两年多,他就算邀请朝臣入府参加晚宴,也从未主动令任何人在府中过夜逗留。所以,将军府是一如既往的冷情萧条,少了几分人气。“看来王爷很不耐烦呐。”
“那是自然。”他大手一勾,熟稔地将她带入怀中,眼中尽是炽热笑意。“我对女人才有兴趣,他在我眼中,还比不过你的吸引力。”
“王爷,别把施展在皇后身上的那些招数,再用到我的身上,我可不会轻易上当中计。”她旋即转身,轻而易举从他的怀中逃脱,白色衣角旋转着,像是浮在水面之上的花瓣,轻盈美丽。
一股无名之火,翻腾着,涌上心头,他冷意横生。“你只让他一人碰你?”
这个问题太过犀利尖锐,她含着笑意凝视着他,只是眼底却只剩下冰雪一般的冰裂之色,冷漠地背过身去。
“一个就够了。”她面无表情地离开,她无声冷笑着,若她要钻什么牛角尖,这辈子都不会再让男子近身。一个最紧窒温暖的拥抱,也可以成为令胸口失去温度,这般的梦魇,还不够吗?
他眼神冷沉,望着眼前这个谜一样的女子,苦于自己无法窥探其心。“有朝一日,我们必须成为敌人,也一样。”
一样,是指,他对她的忠心,还是一样吗?她停下脚步,转身,抿唇一笑,抬起平静如水的眼眸,默默望着他。
成为敌人并不可怕,怕的是,敌友难分。
可惜,他的忠心,早已变成另外一种东西。
那么熟悉的,一心想要占有的霸道。
她从一开始就已经清楚了彼此的关系,却没有计算到,他会想要折断自己的羽翼,将她变成困兽。
她冷漠地回转,毫不留恋地离开。
脚步,却在别院的屋顶上,稍稍停留。她只见那扇门紧闭着,等了半响功夫,她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听到开门的声响。
白羽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面色凝重地走向庭院。只是他手中端着的,是银盆,那本该是清澈的水,却是殷红的血的颜色!
那满满一大盆,血水,染红了她的双眼。她如鲠在喉,面色苍白如纸,她突然很想趁着白羽离开的时候,去看看他的伤势。
就算理智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该那么做,但她还是轻轻跃下,推开那扇门。
他坐在床榻上,靠着软枕,长发整齐扎束在脑后,身上一股檀香味久久不散。她见他双目紧闭,迟疑着,最终还是将手搭上他的手腕脉搏之处。
“你……”
他突地睁开双眸,只见那双眼眸,低低垂着,那白色的蒙面巾,依旧遮挡了他的大半张脸。
见他苏醒了,只是他的眸中依旧清明无绪,她微微蹙起柳眉,适时放手,心中疑云骤起。
他根本就没有被重伤的痕迹,可是她那一掌,亦没有半分留情,难道……他在演戏?!
“谁?”
身后是白羽的声响,她暗暗要紧下唇,毫不迟疑,从窗中跃出。
一个时辰之后,她坐在风云宫的庭院之内,冷笑出声,他太善于演戏,自己也一向防备的紧。不过,这一次,君臣两人一齐上场,再逼真不过,果然还是令他称心如意了!
胸口那狂乱的心跳,到了很久之后,才平复下来。
白羽见主子的计谋没有出任何差错,方才那少年已经到了床沿,却没有伤人的意思。“皇上,他果然还是来了。”
“伤了朕一掌,用得是全力,难保他没有内疚之心,怕朕小命不保。”他的声音之中,透露些许慵懒之意,却更显得迷人。他可是等他一整日,再不来,他的耐心也不多了。
白羽摇摇头,语气是满满的不信。“江湖上的这些人,有的都是铁石心肠,哪里来的内疚之心?”
这一个少年,只能是因为年纪小,再过几年,难保也会成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他微微抿唇淡笑,起身披上外袍,懒得跟这臣子辩驳。“明日启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