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才想到给自己戴这顶高帽子?君湛清也不再去插嘴,任由她自圆其说,免得再出破绽。
“依你看,我这病好治吗?”他并无用“本王”这个字眼,从头到尾都没有,更令纳兰希觉得有中说不出的诡异。他像是努力让自己变得跟普通人一样,生活习惯也和几位当朝王爷有很大的出入,极有节制,为人温善,俨然一个毫无脾气的大善人一般。
“若是好治,静南王这些年的苦头,岂不是白吃了?”她将针盒收入自己的腰际,那平淡的声音,简直就要当场的两人,生生打破希望,冷下脸来。
“那你还说有办法!”君湛清的急性脾气又升上来,他对纳兰希的避重就轻,迂回辗转,已经算是极有耐性的了!
“这句话,是九爷自己说的。”她不再去看君湛清是否被她气得不轻,眼底依旧是清冽宁静,直直望入那一双深涧一般的幽深眼眸。“八爷,对于你的病,这世上怕没有任何药材,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相信你久病成医,自然也通晓一二。我这针灸,虽说和其他大夫用的是不同的方法,却也不可能胜过仙丹妙药。”
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那一双深沉不着情绪的眼眸,像极了君默然的。
她的脸上并无太多神色,坐在圆桌旁,写下几味药材,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已经替静南王疏通了瘀滞血脉,并会留下一张药方,你若是每日服用,必有成效。”
“何时见效?”这回抢在陷入沉思的静南王面前提问的人,是君湛清。
她放下手中的毛笔,将手中的药方平摊在桌面之上,随即站起身来。“这可说不准,但我劝静南王一心静养,最迟三年,最快一年,你便可下床行走。不过,不知静南王的这病,是否有大夫曾经提醒过,不宜操劳,若是心绪过多,怕是会雪上加霜。”
她在心中无声冷笑,静南王这无心无欲,温文平和的大善人模样,才叫人容易引起怀疑。更何况,那静南王的生母尚美人的娘家,尚家在如今看来,依旧是高门大阀,握有几分权力。静南王若当真存着不轨的心思,尚家必然为支持的后盾。
纳兰希看到君湛清的清浅眼底,闪烁着那么真实的欣喜,不禁眼神一暗。“你说得是真的?”
“我怎么敢和八爷九爷开玩笑,我可惜命呢。”她越过君湛清的身子,再无转身,示意他随她出门。她的脚步一停,轻声说着,却掷地有声。“八爷,虽说温水有促进血液畅通的功效,但泡久了,对身体不见得好。”
闻言,他尴尬地干笑几声,随即追了上去。“哥,我下次再来看你。如果这药没用,我一定替你好好收拾她这个庸医!”
“慢走。”
静南王却在这一瞬间,从浴桶之中站起身来,下身穿着一条白色里裤,透露着他并非是在真正在沐浴,一切不过掩人耳目。
他并无在顷刻之间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袍子,而是走到桌旁,视线极快地穿梭于字里行间。
他回想着那少年脸上的一双清冽眼眸,以及他不冷不热的口吻,冷漠至极的手下功夫,不禁再度低笑一声,真是个……有趣的人。
九弟说他是来自山野,但是他的双眼,却比起任何人,都要犀利。他看得出,即使穿着麻布袍子,那个少年依旧是高贵无疑。
那种高贵,像是从血脉之中,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字眼之中透出来的。像极了,皇族的血统和尊贵。
他并不怀疑那少年的医道,但并非吻合大夫的身份。他为何由君湛清带来,又是有着何样的目的,他非常好奇。
“你说,他不会看出了什么吧。”他随着纳兰希坐上马车,等待车轮滚动,他才心急火燎地吐出这一句话来。
她却心不在焉,撩开一旁的帘子,望着集市上的繁荣景象,不禁有些神往。“他从一开始就怀疑,你没看出来吗?”
他摇摇头,眼眸之内,依旧是一片清澈。“没有。”
“你的想法可真简单。”她的视线,落在那一个小摊贩之上,那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在父母的陪伴之下,买下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低着头满足地****着。
君湛清正想着要好好与她争论一回,却突然看到她的侧脸之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神色,他的心中却也随即涌起隐约的情绪。仿佛,仿佛是和当年他目送着她一人忍痛离开的背影时,是一般无二的触动和感伤。
他只见她檀口微启,那从口中吐出的声音,却是极小。“原来人与人的差别,可以这么大……”她六岁的时候,见到的不是红色的糖葫芦,却是来自娘亲体内殷红的鲜血。这般想着,心再度一紧,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帘子,马车内,恢复了原本的安静。
她的情绪,由她自己掌控,她不容许自己长久陷于悲伤,不允许。她转过脸,脸上已经恢复了明朗的笑靥。
“对了,你的兄长,以为你有断袖之癖,那时候,怎么不见你争辩了?”她倚靠在车内,心中的思绪百般纠缠不清,随口问道。
“懒得争辩了。”他轻瞥一眼,想到了什么,不禁唇生出淡淡的笑意,两手一摊,似乎如释重负。“我终于不欠你了吧。”
“这静南王,似乎是由来已久的病秧子了吧。”她看着君湛清掏出随身带着的锦囊,从中倒出几颗蜜汁话梅来,她笑着无语,没想到他坐马车的这个习惯,纵使被她笑过无数回,还是没有改过来。
她看他示意要她拿着尝尝,也不再推脱,捻起一颗放入口中,轻轻抿着,不禁唇齿留香。这味道,还是跟当初一模一样,邀人回味。
他神色散漫,极其自然地开启那个话题。“当然,你想想,你我几人嬉戏玩耍之日,可曾见到他过?”
“皇上在宫中也常常提起静南王的身子太差,不是已经替他请过几次名医了吗?”她仔细观察着君湛清的神情,不留痕迹地问了一句,看似随意。
他闻言,不禁露出一派从容,笑道。“那是当然,与他关系最好的人,就要属皇兄了。”
“我还记得当年,每一次新年,皇兄都会特意去看望八哥的。”
纳兰希有些失笑,微微蹙眉,皇后也常常去看望各位妃嫔,却在该下手的时候,毫不留情,若按照君湛清的说法,这也便是“感情深厚”了?
“就这么简单?”她早就清楚,君湛清是皇子中最无城府心机之人,幼年与他相处,才最为欢畅痛快。他也是极少不会掩藏心中情绪的皇子,只是如今看着他俊容之上浮现的清晰笑意,却再无当年那种感觉。
他投入追忆,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微笑的弧度,缓缓加大。“八哥以前的身子,也是和常人无异。那时你还未进宫,他们做每一件事,都如影随形,当年老祖宗还笑他们,说是一体身呢!”
为什么,她如今在君默然眼中看到的所谓关怀,却和君湛清提及的事实相去甚远?
他的眼底,似乎可以一眼望穿,并无隐藏什么秘密,但,这便是他并无戴着面具的真正面目吗?
难道……难道君湛清并不知静南王的心思,不是有意投合,却是被无心利用?
君湛清的眼神之中,透露着平和的笑意,带着一丝丝的暖意。“皇兄对你,似乎大为不同。你身在后宫,想必免不了看到那些妃嫔争风吃醋的把戏吧。”
她挽唇一笑,却没有多说什么。就算平常男子,妻妾成群,也会有这般烦恼,更别说身为皇上女人的自己了。
他突然直直地望向纳兰希的脸,语气多了一分不同寻常的坚决。“你若是有了皇兄的骨肉,就算那皇后,也不得不给你几分颜面吧。”
闻到此处,她的脸上,再无一分笑意,她侧过脸去,不想回应君湛清的凝视。“颜面在我身上,不是任何人可以给的。”她却没有将皇裔这个话题继续深谈下去,难道,是因为自己的逃避吗?她当然不想要自己的孩子,见到她与君默然为敌,但,母凭子贵,却又是亘古不变的方法。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沉默了半响之后,他的声音之中,添了几分沉稳,以及令人生疑的冷静。
她挑眉,口中的话梅,已经化开了酸甜的味道。“什么?”
“你用儿时的心愿,打开我的防备,要我带你去静南王府,查看他的真实病情。这一切是否……”他微微停顿,那眼中的澈亮,仿佛夹杂了更多的情感。“也是皇兄的意思?”
她却不置可否,眼眸之中依旧是以不变应万变的从容。“你方才不是说,他们曾经是最要好的兄弟吗?怎么会怀疑到皇上头上去了?”他若真的存在这个顾虑,为何最终还是将自己引去静南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