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她面对的男人是天子。无论他表面多么温柔深情,都改变不了他应有的骄傲尊贵。
没有一个男人,会容忍自己隐藏很久的心事,被女子戳穿吧。
她真傻,她怎么会说出那么一席话来?
空荡的心,需要解答。
等了半个时辰,黄昏降临,最终鄂姑姑推开门来,见到她也并无惊讶,就这么默默地坐在她的身边。
“我的年纪长了一岁,但我还是觉得,我不够了解他……”她软软地趴在桌面,身影纤瘦,在淡黄色的光线之下,显得愈发弱不胜衣。她的双眸之中,清冷无绪,鄂姑姑只听得她轻声喃喃自语。
“我越来越不确定,是否可以从他的手上,得到我想要的……”如果他并未投入其中,那么,她岂不是白费心思?
“帝王的心思,向来是最难懂的。”姑姑温热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背,她从未见过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虽然,她依旧没有落下一滴眼泪,但那眼神,已经有些黯然。
她向来是心疼纳兰希的,小小年纪,她肩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太重,要应付后宫的争夺,还要在外组建风云宫,总会有疲累的一天。
“姑姑,你可知,自从记起那段过往之后,我便不再相信男人。他们所说的爱,不过是一把尖利的匕首,他们眼中的温柔,随时可以幻化为狰狞……”
“我压下自己的这种厌恶透顶的情绪,去接近他,试着接受他,原来好难。”她轻笑出声,这一场战役,她不愿服输。在他扬起手的那一刻,很多东西,就注定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了。
“姑姑,让我在你这里睡一夜吧……”她渐渐阖上了双眼,嘴角的笑意,添了几分苍茫的味道。
像是……从前那个孩子一样,她心中的孤独,又有谁可解?
姑姑这般想着,无奈地摇摇头,天色已晚,夏日的空气之中,透着闷热。她将屋内所有的窗户都打开,才走出房间,将那扇门关上。去了一趟清翡宫,要那些下人都不必等了,各自退下。
她的心中泛上几分苦涩,这原本就只是一场戏而已,何必当真?她怎么会忘记,那皇帝,也是楚荣仪的孙儿!
他们血脉之中流畅着的,想必都是一般无二的冷漠和残酷吧。
那一场对弈,彼此的互不相让,那一个深夜,身上的那件外袍,那一个拥抱,那真实的温暖气息,都该忘了,忘了吧。
君默然以为她迟早会回来的,没有离开她的房间。
但,等了一个时辰,直到一位姑姑来说,她在那里睡着了。他才清楚,她不愿回来面对他。
一开始,她的确令他生出一种朦胧的情愫,觉得她的勇气和清冷,和秦紫陌是相似的。
只是如今,他即使不愿承认,却不能改变他在纳兰希身上花的时间和心思,胜过秦紫陌太多太多的事实。
早在六年前,他就有种隐约的直觉,她可以统领后宫,她有足够的理智和力量。但他却更加渴望,她作为他的女人而活。
不再被任何男子,觊觎。
当她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挑衅他作为君王的尊贵时,他太愤怒,才会扬起手。但最终,他还是不忍伤她,心中满满当当的疼惜,伴随着被她惹恼的情绪,交织成一种难以磨灭的感触。
深夜,她半夜醒来,没有噩梦,没有梦魇,她就这么清醒过来。
她推开门,才见到门边守护着的玲珑,她示意她进屋来,只听得玲珑悄声说道。“鹰传来的消息,蔺子君的确在蔺府受了伤。”
如她所预期,她更加确定,是项云龙指使的。只是,已经过了一日,为何宫中却无人知晓?想必蔺子君或者蔺将军不想将此事公开于世吧。
她阖着双眸,轻轻按揉着太阳穴,试图赶走心中的阴霾。“玲珑,我还未问你,这几日,皇后可曾召见过元淑妃?”
“有一次。”
她的声音仿佛飘在半空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没什么异样吗?”
“奴婢没看出来。”
“公主,天还早,不再睡了吗?”玲珑望着纳兰希陷入沉思的模样,不禁轻声问道。
“睡不着了。”她睁开双眼,眸中只剩下一片苍鸿之色,说道。“你随我去一趟尚宫。”
“奴婢在姑姑这儿藏了几件夜行衣,公主与奴婢一起换上吧。”
纳兰希无声点头,半响之后,两人潜入鬼魅的尚宫。
黑色蒙面巾,遮挡了她们的面目,她安排玲珑上楼,她停留在楼下,身手敏捷地寻找着墙面之上的暗阁,却依旧无果。
她突然想到了鹰曾经提过的地道,她以指轻声敲打着每一块砖面,突然听到一阵不同以往的脆生声音。她将那一块白砖翘起,挖出一件暗红色的宫袍,只觉得她的手中一沉。
却在下一瞬间,只听到耳边一阵动静,她迅速将那件宫袍抱在胸前,将白砖放回原处,随即将身影隐没在黑暗的死角。
那是个男子的身影,矮小而清瘦,走进尚宫的内堂,她随即退出宫外。
那个身影,有些熟悉,只是宫内实在太过阴暗,她看不清楚那是谁。
她听到楼上传来的打斗声音,眼神一凛,想必玲珑与那男子交起手来!玲珑破窗而出,稳当地落于纳兰希的面前,那男子随即跃下地面,与玲珑交了五六个回合,却依旧得不出胜负。
纳兰希不想那人拖延她们的脚步,手心积聚所有力道,重重出掌,那人连连后退几步,随即倒地。
纳兰希与玲珑相视一眼,娇小的身子随即隐没与幽暗的夜色之中。
她与玲珑在半路上兵分两路,她要玲珑回清翡宫,她依旧回姑姑的房内,不可露出半个破绽。
她四顾无人,攸地将房门轻声合上,她点亮房中的烛火,将那件宫袍平摊在桌面之上。方才光线太暗,她以为那是一件暗红的宫袍,如今一看,那哪里是袍子衣料的颜色,而是满满的血色!
像是隔了太久时间,宫袍已经再无当年的闪亮光鲜,那染上的血迹,像极了干涸的湖泊,一大片,一大片地遍布周身。那裙摆之处的细致碎花,想必是鲜明靡丽的。
这件宫袍的主人,又会是谁?难道,荆姑姑,老祖宗一直不死心,她们要找的,便是这个吗?
她将宫袍敞开,视线紧紧锁在其中的玄机,半响无语,嘴角渐渐扬起一抹笑意。这不只是一件血衣而已,这更是很多人想要得到,很多人想要毁灭的一件……宝贝。
每个人都以为这件宝贝藏在尚宫内,其实是在尚宫地下。
原来,这便是楚荣仪还来不及出手的最后一招,杀手锏。
她神色自若地将血衣纳入一个朴素的木匣子,锁上,她的指腹,轻轻抚上匣子的表面,那一阵粗糙感,带着更加深沉的感觉,一点一滴汇入人心。
那么多人寻寻觅觅,偏偏是她最终得到。
楚荣仪,你信不信,这世上真的有命中注定这一回事?你信不信,老天当真是有眼的!
她这般想着,苍白的唇角,渐渐拉扯出一个浅淡的笑意,刹那,芳华。
翌日,她早就听到管事地来了消息,皇上指明要到清翡宫留夜。
玲珑仔细望着在树下看书的纳兰希,她一目十行,一句话的功夫,已然翻阅过几面,只见她的脸上,并无一分笑意。
“主子,不推了吗?”
“他是皇上,我可以推他一日,推不了一世。”她并未抬头,像是眼眸之中,只容得下书面之上的字体,而不是其他。
语气之中,不见欣喜,而见疏离。
君默然推开房门的时候,只见她站在书柜之上,踮起脚尖,想要拿起最上一层的《史记》。他站在她的身后,毫不费力地将那本书取下,不经意触碰到她的柔荑,她突然缩回手,旋即转身,走向前几步。
他察觉到,她的话变少了。
彼此之间的温馨,急转直下,便成了冰窟一般的冷冽。
他将《史记》轻放在桌上,她坐在桌旁,翻开,无声地看着。他坐在她的对面,留意到她看书的速度极快,神色却是格外的专注。
沉默了半响之后,君默然看着她只着一身白色里衣,青丝垂瀑而下,纤弱而清丽,心中一阵痛惜,说道。“朕并不是想打你。”
“就算是要打,也没关系。”她在心中冷笑,视线依旧落在字里行间,并未抬头看他,已然是想要挑怒他的情绪。
就算利器刺入她的体内,她亦不会皱一下眉头。更何况,那一个巴掌而已?
“天子向来具有无上权力,你可以置人于死地,也可以叫人痛不欲生。后妃亦是如此,你说对的,鲜少有人敢说是错的。你喜欢的,鲜少有人敢说厌恶。”她这么说着,轻轻翻动着书页,声音夹杂着一种冰冻的清新,又带着些许尖刺,暗生讽意。“所以有人忤逆皇上的时候,你自然是要龙颜大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