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语气平静,仿佛没有任何起伏。“不过……这人可是朕的舅舅呐!”
“什么?这是真的?”她手中的瓷碗猛地滑落,坠落地面,破了一道口子。她眼中的惊诧讶异,的确是因为毫不知情。
不过,皇帝的意思,是要自己给一个抉择。但,此事并不寻常,穆怀如何会私藏龙袍,犯下这等大错?他就算糊涂莽撞,但如何有这等胆子!
他望向地面之上的那一个瓷碗,不禁莞尔,那极其浅淡的笑意,在皇太后的眼中,却成了刺痛。“朕应该大义灭亲,否则这朝纲不振,威仪不立,母后你觉得呢?”
皇太后眼底一暗,胸口闷痛,问道。“他承认了?”若是死不招认,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君默然的俊容之上,再无一分笑意,他眉间生怒,冷意决绝。“人证物证皆有,证据确凿。”
“皇帝,当真没有缓和的余地了么?”她沉默了半响时间,眼看着皇帝平静地用了早膳,才万般小心,柔声问道。
“母后,你是要朕饶他一命?如此一来,朕岂不是要遭世人耻笑?”他放下手中的玉箸,眉眼之间,恢复了往日的清明。那轻瞥一眼,已然生出无数锋芒,犀利无比。
“皇上心中已有决定,是吧。”她感受到那眼神之中的冷意,明明是温润的天子,在自己眼前却已经变成了如虎猛兽,危险的气息,一分分逼近自己。
他清俊的脸上,依旧是笑意疏离,直直望入皇太后的眼底,缓缓道。“朕已经对舅舅心存仁慈了,母后。”
“皇帝,你语中的仁慈,又是什么?”她压下心中的怒意,强装笑脸,面前美食琳琅满目,却已经令人提不起任何的兴致来。
他眼神一凛,毫不忌讳将所做下的决定告知皇太后,原本清漠的语气,添了几分凝重肃杀。“斩杀楚穆怀,他的妻妾子女数十人,发配边疆,遣散郡王府。”
是啊,没有斩草除根,的确是仁厚的菩萨心肠!皇太后在心中冷笑一声,脸上的笑意,已然浅薄讽刺。“皇帝果真是仁慈宽厚。”
“朕愿意相信,这件事与其他人毫不相干……当然,不能随意要他们的性命了。”他说着这一句话的时候,目光像是无意停留在皇太后脸上,不禁令她面色一沉,这自然是对她说的。那轻忽毫无重量的视线,但像极了锋利的刀刃,刮在自己的脸颊,就要逼出新鲜血液来。
他莫非以为,这件事,也是她在背后暗中操纵,幕后指使不成?
她套着金套的十指,暗暗抓紧身上的锦袍,她这般想下去,气愤难当,猛地站起身来,望向皇帝的方向,神色恳切。“皇帝,那可是哀家的嫡亲哥哥,你的舅舅,可是我们自家人。他是糊涂无知,但皇帝就不能放他一马吗?”
“母后,他若也这么记得,朕是他的自家人,他又会这么做吗?”他清浅一眼,那么平淡的声音之中,居然生出无限的杀气。
他转过身去,望向安歆宫外的天际,那明媚的阳光,带着炽热,炙烤着大地。他的心底,却没有丝毫的怒气,因为他清楚,三日之后,便是楚穆怀的忌日。所以,心底只剩下无限的畅快淋漓。
这个郡王一死,他自当安排自己的心腹,当雷纳郡的郡王,彻底整治管理这个郡,也可顺便将此地的军权,收纳到自己的手中。而其他的楚氏之流,因这眼前活生生的例子,自然也不敢再有所动作。
“若他不是朕的舅舅,不是母后的兄长,你应该知道他这种人,便是乱臣贼子。朕可以容忍他这个郡王这些年来一事无成,庸碌无德,但不能容忍,他觊觎君家的天下。”
他的唇边缓缓漾开一抹极其古怪狡黠的笑意,他背对着皇太后,脚步稍稍迟疑了一下,响声道:“朕谢谢母后的早膳。”
皇太后无声目送着皇帝离开,直到那一个金黄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彻底,才咬紧牙关,冷笑一声。“当然了,我倒忘了,那是我的兄长,却不是你的舅舅。你恨不得将我们楚家人,都赶尽杀绝是不是?”
正在这时,那金色鸟笼之中的鹦鹉突然学舌起来。“我倒忘了……那是我的兄长,却不是你的舅舅……”
“闭嘴!”皇太后利眼一逼,顺手拿起手中装着点心的瓷碗,狠狠丢向那个金色鸟笼,鸟笼猛烈摇摆不定,瓷碗再度摔落在地上,只剩下一片片的狼藉。
“那是我的兄长……不是你的舅舅!”鹦鹉就在慌乱之际,还是丢下这一句话,不停地在笼中扑翅大叫。
她默默起身,觉得喉间干涩无比,她一口气喝下半杯凉茶,也无法熄灭心中怒火。
这皇帝如何变了这么多?想当年这个郡王的位置,还是他亲自下封的,如今的手段,却是狠绝冷硬,不留一分情面。
看来,她实在不该闷在这个安歆宫,也该多听听,如何才能保住楚家在这朝野之中的地位。
龙乾宫。
“皇上,这太后的大哥安亲王楚隆,知道兄弟楚穆怀被斩首,想必一定会在这两日来向皇上求情。”
白羽看到皇帝除去楚氏野心的意图,但更明白楚氏根基深重,要想连根拔起,需要一些时日。不过,眼前的年轻君王,似乎并不急于一时。他等了好几年,自然更熟谙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他闻言,眼眸之中的眸光极其浅淡,仿佛没有任何的情绪,拂拂手,神色之中透露些许不悦不耐。“到时,你替朕挡了吧。”
他看着白羽一筹莫展的难看脸色,简单地加以所谓解释。“就说朕气急攻心,身子不适,不想见任何人。”就算任何人来求情,他都不会改变决定,他眼中的固执看在白羽眼中,也就不再重复这个话题了。
白羽眼看着皇帝想要离开龙乾宫,不禁好奇问道。“皇上这是要去清翡宫?”
他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清漠之中,带着些许轻松和释然。经过那一次假孕事件之后,他感受到彼此的距离,更近了一步。他彻底放心地将后宫交到她的手中,从管事的口中听说,她拿出宫律,严惩风气不正之人,想必已经有些进展。
“朕去看看,她在作甚。”
“皇上……”这不是越陷越深,又是什么?白羽在心中低叹一声,对这些男女情事,有些无可奈何。
“白羽,朕跟昭仪对弈,可比你有趣的多了。你棋艺不精,却还要百般挖空心思,想着要朕赢。”他的笑眸一沉,越过白羽的身子,缓缓说道。“其实,大可不必。你就算用尽全力,也并非朕的对手。”
自己的心思被皇帝轻松地戳破,的确有些难堪,不过白羽陪着笑脸,继续说道。“这么说,纳兰昭仪是用尽全力,想要赢皇上了?所以,皇上才会觉得这样下棋更加刺激吧。”
“昭仪可不像你这般迂腐古板。”他还清楚地记得,在那一双黑翦水眸之中闪耀的,是源源不断,必胜的决心和意念,那是她不同于其他女子的特点,但凡做一件事,势在必得。
“皇上,别说后宫的女子,就连整个天下,都没有几人,敢流露要赢皇上的念头。”白羽淡淡一笑,沉声道:“昭仪的胆量,果然是女中翘楚。”
“她敢为了朕,离开老祖宗,与皇后为敌,与朕并肩作战,自然不是一般怯弱女子。朕的身边,需要这么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女子。”君默然打开门,眼神平和,这一句虽然并未透露那女之间的情意,但却令白羽也觉得真挚恳切。
“皇上,您怎么来了?”玲珑眼看着皇帝径自来到清翡宫,强装镇定,以娇小的身子挡在内堂的房门之前,笑着问道。
他察觉到了什么,笑问一句。“昭仪不在自己宫内?”
“主子在,只是还未起身,衣衫不整,皇上若此刻进去……”玲珑有些迟疑,主子曾经嘱咐过自己,在此地守门,只是这皇上如何会选了个正巧的时辰来探望?
“已是午后,她还未起身?那么,朕更要进去看看了。”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胸前变得闷痛,不顾玲珑的解释,用力推开门去。
“皇上……”玲珑急急喊出口,尾随着皇帝进了门,只见皇帝的视线,已然被床上的女子所吸引。
纳兰希一袭白色里衣,侧躺在大床上,身躯微微蜷曲,她紧闭双眼,眉头微蹙,却的确是陷入了沉睡。
房内已然放上了冰盆,只是似乎再多的冰凉之气,也无法逼退她面色之上的潮红。
她生病了?为何她还想要隐瞒?他转过脸,望着站在一旁的玲珑,无声冷笑,心中击出冷意。“这就是你所说的还未起身,衣衫不整?”
“还不去叫太医?”他眼神一沉,望着她的脸庞,眉宇之间的褶皱,愈来愈深。
“主子说不需要请太医,她熟读医书,心中有数,不过是小病而已,只需歇息几日便会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