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刚跌跌撞撞走下楼梯。他原准备马上回教室上课,现在看,显然不行了,去教室也晕得听不进课去,下到二楼,他突然看见校长章鹤志,本能地低下了头去。章鹤志,是个全校学生都怕的校长,他以开除学生享誉全市。最多的时候,一个月开除掉5个学生。治校之严厉,让学生和家长都闻风丧胆,而且,任何人求情都无济与事。一个学生家长托了副市长来讲情,最后还是被开除了学籍。进网吧的、和老师顶撞的、男女同学私会的,都在开除之列。
朱刚以为自己低下头,走过去,就躲开校长了。结果,还是被章鹤志抓住了。章鹤志冲他大喝一声:“站住,那个班的?”
朱刚险些惊得跌倒在地,赶快走了过去:“我是158班的。”
“不上课,你乱跑什么?”章鹤志个子不高,但面目狰狞,一对三角眼寒光凛凛。
“我,我病了,”朱刚气喘地说。
“病了?”章鹤志怀疑地绕着他转了半圈。“我看你好好的,是不是装病?”
“没,没有。”朱刚急忙从口袋里掏出医院证明,“我刚办了出院手续。”
章鹤志接过出院证明扫了一眼,“你不是已经出院了么,该回去上课的,怎么又跑出来?”
朱刚抬头看了一眼:“我还是感到不舒服。”
章鹤志这才摆摆手:“去吧,去吧。你可别装病。装病害得是你自己。”说完扔下他走了。
朱刚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让章鹤志这一惊吓,他更加感到晕晕沉沉。他迈着沉重的脚步,拖着笨重的身体扶着楼梯一步步往下走。
以前,他很盼望着“生点小病”,生病就可以不用上课,躺在床上听音乐,看小说,觉得那是一种无比美妙的享受。真生病了,又远离父母,这才发现“生病”是一种多么痛苦的事。难怪父母经常对他姐妹说:“有啥也别有病,没啥也别没钱。”真乃至理名言。
朱刚在当天的日记中这样写道:“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生病住院,5岁的时候,据说我住过一次医院。母亲说,那次我差点就没命了。是父母从死亡线上把我抢救来的。我是朱家唯一的男孩,是朱家传人。但那次生病,我却没什么印象。这次生病住院,却是让我刻骨铭心。这病肯定是死不了的,但独在异乡为病客,确实让我成熟了许多,我得独自面对“病魔”“病魔”这小子倒是个人生的好老师,宋海涛自从这次“车祸”,一下就变成个小大人了,说话做事有种”苍凉“感,和我们说起话,每一句都好象历经苦难似的。这小子,过去还算活泼,很幽默,经此一事便老辣了。我发现自己也开始和幼稚告别了。有了一种‘还有一棵也是枣树’的沉重之感。”
“今天下午,施芸和裴小军来看我,我原以为黄悦会和施芸一起来。但是黄悦没来。我问了施芸一句,黄悦干啥去了。施芸很不高兴地说,谁知道呢。也许俩人闹了矛盾。听说,她俩经常闹矛盾。女孩子们之间可能老为鸡零狗碎的事闹意见。我真得很期待黄悦能来。我对黄悦印象越来越好。她性情温和,心地善良,听说,她父母也是普通工人,这样家庭的女孩没有娇骄二气。”
“说心里话,我真的好想她,施芸在我心里已经淡化了。施芸不属于我,不属于我这个‘丑小鸭’。”
黄悦是下午来的,是她一个人来的。上课时,他和施芸闹了点小别扭,谁也不睬谁。但她听见裴小军约施芸去看朱刚,心里猛的砰然一动。当时,她很想说,我和你们一齐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施芸老呛她,经常向她撒气。她虽然知道施芸性情率直,而且情绪变化极快,但她的自尊心仍然让她不肯俯就施芸。
黄悦第一年没有考上高中,补习了一年,所以她年纪比同班学生大一岁。性格又有点内向,一直游离于班上的团团伙伙,她一直感到很孤独,很压抑,成绩老在30名左右,尽管她下了很大的功,每天死记硬背,成绩却老也提高不上去,这使她很悲观。很失望。对自己的前途一直充满了忧伤。这种阴郁的心理更让她整日沉默。父母对她到是宽容,并不逼她。她爸爸老讲,你努力了就行,考成啥算啥,上大专也行。可是,她从报纸电视上看到,大专生就业现在已经很难。学习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就业。一想到求学渺茫,她就陷入了无奈的忧伤之中。她在班上,是个不被老师关注的学生。几乎所有的老师都是盯着前15名学生,认为他们才是班上的“希望之星。”她们这些15名以后的学生,连做不做作业,都很少过问。上课也很少提问,平日也不多睬一眼。他们这些排名在后的学生是名副其实的“第三世界。”
还有一点让黄悦暗自忧伤,她已经20岁了,却没有谈过一次“恋爱。”没有男生追求过她。她上初中的几个女同学,都收到过男生写的“小纸条”,还在她面前炫耀。那时,她还有些不耻,从心里厌恶。但是高中以后,她确实暗暗期盼过能在自己身上发生男同学“讨好”,献殷勤的事情。但是,一次也没有。也许,这只能责怪父母把自己生得太丑。可是,在梳洗装扮时面对镜子,她还是觉得自己有几分姿色,虽不楚楚动人,但也有几分可爱。于是,心中就有点忧忿了。
她真得想有个男生能爱自己,自己也能爱上一个男生。尽管心里知道,中学期间不能谈恋爱,尤其是高考前夕,更不能“恋爱”,但她还是被爱情缠上了。
那天,从施芸那里看了朱刚写的小说,突然,象一支蜡烛照亮了她的心扉。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怀感染了她。小说中的“我”的那种孤独无助和茫然无措,深深地打动了她。她坚定地认为,小说中的“我”就是朱刚,就是与她身同共感的善良、纯朴的朱刚。共同的境遇,相像的家境,让她强烈地感觉到了一个“知音”,遇到了一个可以倾诉,可以相互慰籍的兄弟。她相信,当朱刚知道她和他一样无助的时候,她们会有共同的语言。
少女的心砰动了。这种砰动来得那么强烈,像奔腾的潮水一样,一次次地将她席卷,一次次地将她抛起,让她难以抑制,难以平静。这天晚上,她第一次失眠了。脑海中总也悠悠晃动着朱刚小说中的那个忧郁、伤感和有几分叛逆的“我”。我叫“周寒”,“我”其实就是他“朱刚”。她多么想让“我”的手握她一下。俩个同样孤独无助的人,手握在一起,也许会激发一点对渺茫前景的信心。
巧得很,这天是她黄悦的生日,中午回去的时候,母亲已为她买好一个大大的蛋糕。父母所在的单位都不景气,工资都不多,但每到她的生日,父母还是很奢侈地为她准备丰盛的午餐,买一个大大的蛋糕。
望着这红白流淌,点了二十支小蜡烛的蛋糕,她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我”能来分享,如果朱刚能与她共享,那该多么好呵,吹灭蛋糕上那红红的小蜡烛的时候,妈妈让她许一个愿。她默默地许了,许了一个让她自己也耳红心跳的愿,让朱刚早日康复。爸爸后来问她,你许了一个什么愿。她顿时觉得红了脸,忙低下头去。妈妈在旁边笑道,小悦能许什么愿,今年高考,当然是能考上个好大学了。然后热切地望着黄悦,说,小悦我猜得对吧。黄悦赶忙点点头。
上学的时候,黄悦对妈妈说,她想把剩下的蛋糕带走。妈妈随口问道,带给谁。黄悦低着头,说“同学”。妈妈便不再问。
黄悦找个大塑料袋,将蛋糕轻轻装进去,切蛋糕的时候,她有意将“快乐”两个子留下,她要把这“快乐”送给朱刚。她感觉到,朱刚和她一样不“快乐”。她要提前半小时去学校。妈妈很惊讶。她撒谎说,下午要考试,想提前去复习。
骑车走在路上,她一直惶惶惚惚,心跳不止。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给男孩子送礼物。她激动的难以自持,又象做错事似的惶恐不安。走到男生宿舍楼的时候,她几乎没了勇气。这个时候,来校的学生还很少,稀稀落落的,而且大都不熟悉,但她感觉有无数人的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对她晃着,照着,使她无处可藏。她觉得,这走动的学生似乎都知道她的秘密,都知道她这不可告人的“阴谋”,她惶恐极了,如果不是抚着胸口,她都觉得那颗滚烫的心要自己跳出来。
最后,她还是颤颤巍巍的走进了男生宿舍楼。学校有规定,男生严禁去女生宿舍,也严禁女生去男生楼。但相对而言,女生去男生楼一般不太干预。还好,男生宿舍楼的管理员只在门卫的玻璃上瞪了她一眼,没有出来叫喊。
黄悦腿有点发抖,爬到三楼。她知道朱刚在307房间,施芸告诉过她。施芸向来大大咧咧,进男生宿舍楼入履平地,还同宿舍管理员争吵过。黄悦不行,黄悦胆小,而且是第一次进男生宿舍里,她气短的都要窒息了,脸红得连自己都感觉到发烫。当走到307房间的时候,腿痉挛得快迈不开步。
她几乎想扭头跑开,但她又不忍,她不能功亏一篑。她终于走近307房间。抬起手来拍了一下。里面有谈话声,马上就要上课,已有很多午睡的同学走出了宿舍。
也许是声音太小,房间里的人没听见。她又重重地拍了一下,这次有人从屋里叫喊了。“敲什么,进来吧。”
黄悦不敢进去,又拍了一下。屋里的人就不耐烦了,狠狠地:“瞎敲什么,想进来就进来,不想进来就滚蛋。”
也许,她该“滚蛋”。她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如果再不走,她会晕倒在男生宿舍门口,那样,就成了学校的一大丑闻,她将无颜面对这个世界。
就在这时,307房间的门突然开了,走出一个邻班的男生,这个男生认得她。问她干什么。她就怯怯地说,找朱刚有事。这男生就转身回屋喊朱刚。
朱刚很快跑出来,他大概刚从被窝里爬出来,衣杉不整,头发炸得如同鸡尾,两眼却灼亮的如同电筒,说话也慌得结结巴巴。
“黄悦,你找我,我有事?”
黄悦象甩烫手山芋似的,把塑料袋扔给他,“给你。”
“什么,什么呀。”朱刚的手虽然接住东西,面色却很恐慌。
“今天我过生日,这是给给你的蛋糕。”黄悦不敢看他,腿又止不住颤抖。
“谢谢你。”朱刚的脸也红了,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祝你生日快乐。”
黄悦急速地抬眼看了他一下,“你的病好了吗?”
“好,好多了。”
“那你为啥不去上课?”
“我想再,再休息一天。”
“那你好好休息。”黄悦慌里慌张地,“我,我上课去。”
朱刚追她一步,“谢谢你,黄悦。”
黄悦已连滚带爬地跑到楼梯拐脚处,她抬起手冲他摇了摇,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下去,直到跑出男生宿舍楼,她才长出了一口气。
她象做了一场梦,一场惊心动魄的梦。
楼上这边的朱刚也恍然处在梦中。他和黄悦在楼道说话的时候,同屋的两个男生一齐在门口偷窥他。这时,猛地起哄起来,“朱刚有女朋友喽,朱刚有女朋友喽。哇,哇。”
朱刚没理他们,把塑料袋放在床头,又装进了被窝。他的心也跳得如同擂鼓,浑身发汗,身体竟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他把头用被角蒙住,独自享受着黄悦送来的这一份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