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高三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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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挪威的森林(1)

直到下午,仍没有颜明的消息。曹老坐立不安,中午饭也没有吃。他安排朱刚、裴小军、宋海涛等人去火车站,汽车站找,都没有找到。又去城里的十几个网吧搜寻了一次。也没看到颜明的踪影。

曹老向教导处主任汇报了情况。教导处主任笑道,老曹,别操那心了,颜明已经除名了,和你,和学校都没有关系了。曹老仍十分沮丧,唉声叹气道,他还是个孩子么。教导处主任摆摆手,说,他已经十八岁了吧,成年人了么,况且,我们已经通知了他的家长,后果由他家长负责。

从教导处出来,曹老不停地想,学校怎么能这么办呢,完全成了一架冷冰冰的“高考机器”,连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了,好象学校只是为“高考苗子”办,真不知道,这么办下去,学校会成为一个什么地方。

宋海涛知道曹老没有吃午饭,从网吧回来时,特意给曹老买了两个面包。曹老吃不下去,就推说自己吃过饭了。宋海涛还是把面包搁在了曹老手里,又出去打了一壶开水回来。

曹老勉强吃了几口,就把面包又放在一边。朱刚,裴小军随后从网吧回来,都没有颜明的消息。

曹老问裴小军:“你想想,颜明会去了那里?”

裴小军想了一会,“很可能出走了。”

曹老不满意他的回答,“我是问你,他可能去了那里?”

裴小军摇摇头。

曹老跺脚道:“颜明的家长来,怎么向他们交代呢。”

朱刚说:“颜明身上有钱,不会出什么问题。”

曹老叹口气道:“他当然饿不坏的,我是担心他的安全。”

宋海涛和朱刚他们面面相觑。

稍顷,曹老又问道,“他走得时候,和你们没说什么?”

三人都摇摇头,朱刚说:“那时,我们还不知道他被开除,就什么也没问他。”

曹老懊悔地:“也怪我,当时没顾得上安慰他,即便最后学校收不回成命,我也可以给他想办法转校,许多学校,我都可以帮他联系的。”

宋海涛安慰曹老说:“曹老师,你别伤心了,颜明不会出什么事。”

曹老还是摇头。他突然感到胸口憋得慌,头也有些发晕,便挥手说,“你们回去上课吧。”

朱刚他们刚走,施芸便带着颜明的父亲进来了。颜明的父亲是个身材粗短的胖子,肚子凸得象怀胎九个月的孕妇,脑袋也很大,宽脸庞,倒是和颜明很相像。

曹老没有见过颜明的父亲,家长会都是颜明的母亲和姐姐来出席。

颜明的父亲到底是个生意场上的人,脸色虽然有些痛苦的样子,但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曹老握着他伸过来的手,愧疚地:“老颜,我们对不起你呀。”

老颜把手一挥,“曹老师,事情我已在教导处了解过了,不怪你的。怪我没教育好他。”

曹老忙问:“颜明没回去吗?”

老颜摇摇头,“没有,我和他也联系不上,他一直关着机。”

“会不会去了你的亲戚家?”

老颜沉默一会道:“不可能,这孩子的脾气我知道。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去亲戚家。”他看见施芸走出办公室,这才叹口气道:“都怪我们家长,我和妻子最近离婚了。他可能因为这,受了刺激。”

曹老惊得瞪起眼睛,不无责怪地:“老颜,你怎能在这个时候离婚呢?”

老颜羞愧地低下头,一手尴尬地揉着凸突的肚子,自责地:“是啊是啊,至少应该等他高考完再处理这件事,可是……”

曹老仍有点激动,又道:“颜明的这个年龄正处在青春敏感期,尤其是在高考期间,家里发生不得一点变故呀。”

老颜坐不住了,脸色消沉着,粗大的手掌禁不住有点哆嗦。“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呀。”

送走颜明的父亲,已到了下学的时候。曹老的妻子打过来电话,问曹老中午干什么去了。曹老无心和妻子麻缠,推说学校有事,就把电话挂了。他感到身子象抽了筋似的,酥软无力,便趴在办公桌上睡过去了。

现在的教师越来越难做了,高考的压力越来越大,每个班都有高考指标,如果届时不能完成,不仅要扣罚工资的百分之三十,还要“待岗”。去年高三有一个班主任,因没有完成学校规定的任务,被惩罚去了初中部,这个老师感到没有面子,竟然一病未起,至今还病休在家。

现在的老师,不仅身累,而且心累。学生越来越不好管理,他们叛逆心理很强,明知道老师的话是对的,也充满反感。他们对每个老师都几乎不满意,背后起了许多绰号。“曹老”大概是最文明的了。只是曹老心胸宽阔,并没在意学生的轻蔑和不敬。但好些时候,还是让他感到尴尬。有一次,施芸没注意,竟说漏了嘴,当面喊他“曹老”,很让曹老不快。他还不老,而且他自己认为对学生还是关爱有加,倾注了心血,然而竟遭到学生的侮慢,着实让他心里堵了块石头。

事后,他把施芸叫到办公室,心平气和的和施芸交谈。问她,你们怎么叫我“曹老”呢,施芸吓得腿都哆嗦起来,满面赤红。他已经不生气了,轻声细语道,施芸你直管说,我不批评你,我只想了解同学们对我的看法。施芸吭哧吭哧半天,才斗胆说,同学们嫌你整天唠唠叨叨,婆婆妈妈,象个老太太。曹老不禁笑了,拍着桌说,我就这么唠叨,你们还是错误不断,毛病老犯么。施芸还口道,我们都是大孩子了,什么道理都懂。你说几句就行了,用不着老讲个没完。曹老叹口气,说,你们以为我想说么,你们不知道,我在家里连话都懒得讲的。施芸也不禁笑了起来,说,曹老师,你在班里也不必多讲,点到为止就行,说多了,我们烦。曹老有点生气地,我巴不得什么都不讲呢。没想施芸马上接话道,曹老师,你不想讲就别讲。你不是给我们讲过一句成语,叫“无为而治”么。

你看,这就是当代的学生。曹老从教近30年,他感到真是越教越不会教了。包括他自己的儿子,对他也是耿耿于怀。现在上了大学,写回信来,也很少提他。并且多次声言,早年对他的人格成长造成很多伤害,他做了什么吗,没有么。他只是尽了自己做父亲,做老师的职责,严格是严格了一点,但他一直信奉“严师出高徒”,孩子懂个什么,不严格只会纵容他们的惰性和恶习。他刚当老师那年,邻班的一位老师,对学生要求就很松,主张什么“民主管理”,结果那个班的学生,毕业后大多没有考上大学,有的还走上犯罪道路。现在的孩子,娇生惯养,养尊处优,责任感大多很差,不严格怎么能行。就说这个失踪的颜明,他就知道父母过分溺爱,经济上不节制,还给孩子买什么手机。一个高中生,配什么手机。高二开家长会时,他就向颜明的母亲认真地说过,让颜明母亲控制颜明的开支,收回颜明的手机。颜明的母亲口头答应,事后,颜明仍携带着手机,而且据说是换了一个新牌子。小小年纪,就如此奢侈浪费,怎么能培养他对社会,对家庭的责任感呢。

几次开家长会,曹老都对家长讲这个问题。他一直主张,学生时期不妨艰苦一点,他非常赞赏司马迁那句话“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对他的观点,家长们表面上都赞成。事后发现,娇宠依然,也难怪他们,学生中大部分是独生子女,掌上明珠。而且,出乎他的意料,学生们也对他这一“不近人情”的宣传不能理解,背后议论他多此一举。他为此伤感了很久。教研组的同事也责怪他,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家长们只要求孩子能考上大学,哪怕每天象神仙似地供养都行。他还是从心里很不以为然。难道,这代人的使命就是考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吗。西方人也不是这么教育孩子的呀。

曹老在桌上趴了很久,但一直没有睡着。他那里能睡得着,颜明的事情虽然没有自己的责任,家长也没有流露出一点“不满”,但他仍然很愧疚、很不安。毕竟是自己带了近3年的学生。颜明的失踪不能说没有自己的责任。如果颜明将来出点什么事,他一生都会不安的。他听见门响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朦胧中看见是宋海涛。教研室里的老师早就都回家了,门也一直关着。

宋海涛蹑手蹑脚走过来,“曹老师,你不舒服?”

他赶忙摇头,“你来干什么?”

“我打扫办公室。”宋海涛小声说。

他这才从昏沉中清醒过来。让宋海涛打扫教师办公室,是他找教务处决定的。过去每两层教学楼,就有一个校工,清理卫生,为老师打开水。宋海涛回校以后,恰巧一个校工因事离职。他便与教务处主任商量,让宋海涛勤工俭学,负责楼道的卫生清理,这样每月宋海涛可以有一百二十元的收入。按宋海涛目前的学习情况,本来是不应该这么做的。但考虑宋海涛日后考上大学,也很难支付得起高昂费用,他还是建议宋海涛承担这份“职业”。宋海涛很高兴能有这么一个“养活自己”的工作。

“曹老师,我送你回家吧。”

曹老赶忙摆手说:“我没事的。”

“都快7点了。一会儿要上晚自习。”宋海涛提醒他道。

曹老马上站起来,“那你马上清理吧。别误了上课,我去教室看看。”

“曹老师,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我不饿”。说着就要往外走。

“曹老师,你要注意身体。”

曹老笑笑,又返身拍拍宋海涛的肩膀,“海涛,你也应该注意自己的身体。实在累了,就让别的同学帮你干。”

宋海涛摇摇头,“同学们学习都很紧张,我不想麻烦他们,这次,我家出事,大家已经为我尽力了。我很感激他们。”

曹老马上道:“听说你把班上的卫生清理也包了,这是真的吗?”

宋海涛点点头,“大家都为我捐了款,我只有用劳动来回报他们了。”

“咳,你能忙得过来?”

“能,能行。我每天早起一个小时,晚上迟睡一个小时就全干完了。这点劳动,对我们农村孩子不算什么。”

曹老感慨地摇摇头,“你还是别影响学习。别人补习一年没事,你补习一年就得一大笔开支呢。”

“我知道。”宋海涛黯然地低下了头。

曹老往外走,宋海涛又叫住了他,“曹老师?”

“你还有什么事?”

宋海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鼓足勇气说:“曹老师,我知道颜明去了那里。”

“真的吗?”曹老喜出望外,不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怎么知道的?”

“颜明有个女朋友,是高二167班的,颜明下午给她打电话,说他在河北保定。”

“真的?”

“可能是真的。”宋海涛咬咬嘴唇说:“颜明的女朋友和我的一个初中同学关系很好,她亲口告诉我的。颜明不让告诉别人,他说他这辈子不准备回家了。”

曹老生气地跺了一下脚,“这个颜明,真是太不懂事了。他是头脑发热,用不了多久,就会后悔的。”

曹老首先想到的是通知颜明的家长,他不好意思再借别人的手机,便往家赶。他家离学校不远,十几分钟便跑回去了。

妻子看见他突然回来,又惊又喜,但仍责怪他,“走了一天,也不回来,这家你还要不要了。”

曹老走得气喘吁吁,顾不上和她解释,冲进卧室就拨电话。妻子追进来,继续责备他,“那个老师象你这样,饭也顾不上吃。身体可是你自己的。”

曹老一边拨电话一边烦躁地冲妻子摆手,“你少说几句好不好,你没看见我正忙着么。”

妻子悻悻地冲他瞪着眼,仍唠叨个不停。“这家成了你的饭店,你的旅店。”

电话拨通了,曹老大声喊道:“你是老颜吗,你好,你有颜明的消息么,没有?那我告诉你,颜明可能在河北保定。”

颜明的父亲很兴奋,很激动,一连串地催问,但曹老掌握的情况也只有这些,颜明的父亲就说要坐车赶过来,让曹老在家等着。如果可能的话,想请曹老一齐去河北保定找颜明。曹老答应了。

曹老的妻子一直在旁听着电话,这时就说:“颜明已经开除了,他和学校和你都没关系了么。”

曹老翻她一眼:“怎么能没关系。他是我的学生,我没教育好他,我很惭愧。”

“你们学校每学期都要开除十几二十个,我也没听说那个老师惭愧,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吃不下饭。”

曹老摇摇头,“别人行,我不行。那个同学都象我自己的孩子。”

“象你这么当老师,非累死不可。”妻子叹口气,“吃饭吧,饭早就做好了。”

“你吃吧,我没有食欲呢。”

“看你,咱孩子那年生病住院,也没见你少吃。这颜明倒是比你亲生儿子还重要了。”

曹老斜躺在床上,手抚着胸口:“你不能这么比,颜明是赌气出走,我怕他出去被坏人勾引,做出什么傻事。”

妻子用眼翻着他,很有些不屑,“颜明已经是成年人了,他做什么事是后果自负。”

“你这么说,我就不能和你讲了。”他冲妻子摆摆手,“我先睡一会,饭,你就先吃吧,给我留一点就行。”

妻子过来拉他,“起来吧,吃了饭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