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高三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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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挪威的森林(2)

他冲妻子哀求道:“你就让我躺一会,我胸口憋闷得厉害。”

妻子顿时大惊失色,“是不是你的心脏病犯了,我给你拿药去。”

服过药,曹老便和衣睡下。妻子也不敢再催他吃饭,掩上门自己去厨房吃去了。等她刚把锅碗收拾利索,颜明的父亲就敲起了门。这次来得还有颜明的母亲,一个两眼已哭得红肿的中年女人。颜明的母亲一进门就倒在曹老家的沙发上,看来她是悲伤过度,已不能自制。

颜明的父亲尴尬地冲曹老的妻子说:“对不起,孩子他妈太悲痛,给你们添麻烦了。”

曹老的妻子此刻显得很大度,宽容地一笑,“谁家的孩子出事,谁家的妈妈不担忧呢。”

“曹老师呢?”颜明的父亲喘口气问道。

“他在里面睡着。他心脏不好,因为颜明的事,他一天都没吃饭。”

颜明的父亲叹一口气,但脸上却显出焦躁无比的神色,在地上踱来踱去,边走边低声道:“这可咋好,这可咋好。”

曹老的妻子几次想开口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她知道颜明的父母着急,但她也担心丈夫的身体,她低下头,几乎不敢正视颜明父母痛苦焦虑的脸色。

曹老突然推门出来,他刚才朦胧中听见外面有说话声音,便努力地挣扎起来。他感到浑身软弱无力,更让他痛苦的是,胸口憋得象要爆炸似地难受。他刚一走出来,颜明的父母便同时扑了过去。

“曹老师,你得帮我们找颜明呢。”颜明的母亲哽咽着,止不住唏嘘起来。

曹老赶忙安慰了她几句,问,“你们和颜明联系过没有?”

颜明的父亲马上说:“不停地联系呢,可他不接我们的电话。我们的手机号他都知道。曹老师,你帮我们想想办法。学,他不想上,就不上吧,但人不能跑了哪。我们就他这么一个男孩。”

“我估计他现在可能还在保定。”曹老想了想说。

颜明的母亲抽泣着说:“保定那么大,谁知道他在那儿呢,这和大海里捞针差不多呀。”

颜明的父亲这时说:“曹老师,我想麻烦你和我跑一趟。我估计我和他妈即便找到了他,他也不会和我们回家。还得请你说服他。”

曹老看了一眼妻子,他从妻子的眼神看懂妻子不想让他答应,但他还是爽快地说:“行,只要能把颜明找回来,我跑几趟也行。也怪我没把他教育好。”

颜明的父亲羞愧地看了看离异的妻子,“不能怪你,是我和他妈没管教好自己的孩子。如果颜明能回来,我和他妈就马上复婚。”

“老曹,你去?你的身体能行?”曹老的妻子这时不无担心地问道。

“能行。”曹老很快点头道。

“实在不好意思。”颜明的父亲愧疚地看着曹老的妻子,从皮包里掏出一迭钱来,放在沙发茶几上,“这点钱留着给曹老师买点营养品。”

曹老立刻脸色大变,抓起钱甩给颜明的父亲,“你这是干什么?”

颜明的父亲还要扔钱,被曹老的妻子挡了回去,“老曹这个人,你们不知道,从不收学生和家长的一点礼。过去,你家颜明也常带来过什么土特产品,那次老曹都没收过。”

颜明的父亲这才将钱收起,感慨地:“颜明有次给我说过,老师里面就数曹老师好了,对他很关心,很爱护。我给你们说,颜明上了十几年学,除了曹老师,没说过一个老师的好呢。”

曹老简单吃了点饭,便和颜明的父母出门走了。妻子送出门来,又跑回去找药拿给曹老,“去保定,七八个小时的路程,你可要当心。”

曹老点点头。

外面停着两辆轿车,其中一辆是警车。曹老道,“我们先去学校吧。”

颜明的父亲已告诉司机径直上高速公路,这时惊叫道,“莫不是颜明回学校了?”

曹老摇摇头:“我们这么去找,确实象大海里捞针,我想先找同学了解一下颜明的行踪。”曹老没告诉他有关颜明女朋友的事情。

通过宋海涛和他的初中同学,曹老找到颜明的“女朋友。”曹老以为这个高二女学生会拒绝承认和颜明的“关系,”不料,这个名叫苗静的女孩颇为坦然地承认颜明和她通过电话。这个长相俊俏的苗静也有手机,一个小时以前,她和颜明还通过电话。曹老问她,颜明出去的时候和她讲过什么。苗静很平静地说,也没说什么,颜明只是说他不想再上学了,出去打工,自己养活自己。曹老就问,你知道颜明在保定的什么地方?苗静摇摇头。曹老说,你能再给他打个电话,问一下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吗。苗静犹豫了片刻,答应了,只是难为情地说,曹老师,我问了,你可别告颜明的父亲。他不想再回来了。曹老苦笑一声,点点头。教学楼门口的灯光很暗,否则,苗静会看清曹老脸上的红晕。

苗静很快拨通了颜明的电话,苗静问他现在那里。颜明回答说,还在保定,找了一天工作仍然没有找着。因为他没带身份证和其它证件,用人单位都拒收。苗静又问他住那里。颜明在那边犹豫了一会,说住在朝阳旅馆。苗静把手机用手捂住,问曹老说话不说,曹老怕惊动颜明,赶忙摇头。苗静又说了几句话,便把手机关了。

这个信息非常重要,曹老很高兴,有了目标,去保定就好找了。他当即返回校门口,告诉颜明的父母。知道了儿子的准确下落,又知道他很安全,颜明的父亲终于松了一口气,始终处在紧张状态的颜明母亲也好了许多。

车开出荛山,曹老便在车后睡下了。他太累了,不仅是累,他还感到身上很不舒服。去保定,走高速公路,最快也得六个小时。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就着保温杯喝了两粒药。颜明的父亲很内疚,一直对曹老说着“抱歉”的话,检讨自己几年来只忙了生意,忽视了对颜明的管教,以至酿成今天这样的悲剧。

颜明父亲的自责,让曹老很不安。作为颜明的班主任,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实事求是讲,他这几年对颜明这类学生也是忽略了。从校方的要求上说,这大概无可指责。校方一向主张“保重点,抓优秀”,让老师把主要精力放在高考有希望的好学生身上。对颜明这类学生,只要保证不出问题就行。学校对成绩差的学生,从高二开始,就放弃了,这其实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但好象已被所有人默认了。自己虽然主观上想“一视同仁”,但在客观上,还是放松了对差等生的关怀。现在的高考制度和封建社会的科举考试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而且显然已经造成对青少年精神的摧残,但谁又能找出更好的考试办法来呢。

曹老一路上昏昏沉沉的想着这些问题,并没有睡着。路况不好,一路颠簸,想睡也睡不安稳。当车好不容易长途跋涉,开进保定的时候,曹老感觉到还不如不睡的好,浑身酥软无力,象散了架一样。如果不是颜明的父亲拉他,他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凌晨四点,灯光稀疏的大街上看不到一个行人。

“这到底是不是保定?”

司机肯定地回答说是。

保定是个较大的城市,但奇怪的是,此刻竟象睡着了一样,阒静无声。

终于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颜明的父亲拦住问朝阳旅馆怎么走。这个人摇摇头,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朝阳旅馆。”

汽车在保定城里无目的行驶着,几个人的目光扫视着街道两边,希望能看到“朝阳旅馆”的店牌。很遗憾,绕行了一个小时,也没找到这个朝阳旅馆。问了几个晨练的人,也毫无结果。

曹老便对颜明的父亲说,到公安局询问吧,他们也许会知道。汽车便向市公安局开去。还好,有值班的民警。民警对他们说,有一个旅馆叫朝阳这个名,但在西郊区,是个个体旅馆。前不久,那家旅馆发生过一起案件。

他们找到朝阳旅馆的时候,天已大亮,这个城市象活过来似的,霎时车水马龙,喧闹了起来。

朝阳旅馆其实就是一所农家小院。此时,还大门紧闭,如果不是大门上有块店牌,谁也看不出这是一家旅店。

大门敲开了。模样象老板的中年女人睡眼惺忪,以为他们这一行人要住宿。知道他们要找人,态度马上冷淡下来,但还是把旅客登记薄拿了出来。颜明的父亲急忙翻开去看,匆匆看了两遍,仍没有找到颜明的名字,腿有些站不直,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哭丧着脸对曹老说,“没有啊,颜明没在这里住。”

颜明的母亲一直很兴奋的站在一边,这时,似乎已支撑不住,要倒下去。

曹老接过旅客登记薄,他只看了一次,就指着一个叫李林的名字说,“这个李林就是颜明,他的笔体我认的。”

颜明的父亲象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绳索,羞愧地:“我,我真的没看出来。”

曹老便问老板娘,李林住在几号房间。老板娘却说,这个李林昨晚出去,一直就没回来。

颜明的父亲赶忙询问这个李林的相貌特征,老板娘说,胖嘟嘟的,个子不高,四方脸,小眉小眼。颜明的父亲松了一口气,是颜明,颜明就是老板娘描述的这个模样。

但这个李林却一夜未归。他能去了那里,难道又跑到了别的城市。保定离北京很近,要是去了北京,那就更难找了。颜明的父亲想去公安局报警,曹老劝住了他。

直到上午九时,颜明才晃晃悠悠出现在街头。其时,曹老和颜明的母亲分别在两辆车座后面躺着。颜明的母亲因为悲伤过度,心力憔悴,半昏迷地睡过去了。曹老则是周身乏力,头昏眼花,支撑不住。只有颜明的父亲蹲在大门口等候着。

颜明首先发现了父亲。他昨晚在网吧熬了一通宵,除了上网,他还和网吧老板商量决定,要在网吧做“保安”,也就是负责在网吧外面望风,发现工商公安部门来查看,给网吧里面的人报信。所以,颜明既疲惫,又兴奋。他已经初尝了漂泊生活的艰辛。刚到保定,因为没有身份证,许多旅馆都不接纳他,他在候车室睡了两个晚上,才在这郊外找到无需身份证的小旅馆。身上带着五百块钱,在候车室睡觉的时候已丢掉一半,这两天又花掉仅剩的大半,再找不到工作,他就只能露宿街头,靠乞讨,或者靠偷窃谋生了。

家,他是不准备回去了。他既不想看见喜新厌旧,抛弃他母亲的爸爸,也不忍目睹凄凄哀哀,以泪洗面的妈妈。这短短的三天内,他认真地思考了他的人生,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浑浑噩噩地混下去了,今后,要靠自己打天下,靠自己谋生计了。

他开始没有认出父亲,他压根就没有想到父亲会来找他。他对父亲充满了怨恨。所以当他看到模样酷肖父亲的一个人蹲在朝阳旅馆门口,他还以为是一个毫不相干的旅客,再加上昨晚在网吧玩了一夜游戏,眼睛模模糊糊,几乎快睁不开。他仍漫步往前走,等父亲抬起头那一霎那,他才发现这个蹲着的人正是他的父亲,他怔了一下,扭头便走。父亲已经认出了他,猛地跳了起来,“小明”。

颜明一楞,拔腿就跑。

“站住!”父亲几乎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惊醒了在车里睡觉的曹老,曹老一跳,打开车门,也冲跑出十几米远的颜明喊了起来,“颜明,你等一下。”

颜明又跑出几步,但最后还是收住了脚。这时,昏睡中的母亲也从另一辆车中跑出来,她哭喊着:“小明,小明呀,你回来。”

颜明定在那里。父亲已率先跑了过去,两手紧抓住他的胳膊,生怕他象鸽子似地再飞走了。

曹老和颜明的母亲也追了过来。母亲一扑到儿子身边,就死死地抱住了儿子,然后放声大哭,“回家吧,小明,跟妈回去吧。”

曹老拍拍木然呆立的颜明,沉重地,“颜明,不管出什么问题,你也不该出走呀。”

颜明低垂着脸,两滴泪慢慢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回家吧。”父亲悲悯地看着儿子,“有啥话咱们回去再说。”

颜明抬起了脸,茫然地望了一眼围着他的人,轻轻而毅然地,“我不想回去,我在这儿已找到了工作。我已经十九岁了,是成年人了。”

母亲再一次抱住他,摇晃着他,乞求道:“听妈的话,回家吧。妈舍不得你呀。”

“我又不去死。”颜明口气冷漠地。

曹老瞪他一眼,严肃地:“颜明,你不应该这样对待你的妈妈,你不知道,你出去这几天,父母的心情有多么痛苦。”

颜明默然了,但脸上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神色。

曹老让颜明的母亲放开颜明,然后拉着他走到马路边一株杨树下。颜明的父亲随后也想跟着走过去,又停在了马路中间,依旧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儿子。

在曹老的劝说下,颜明终于同意随父母回去。颜明的父亲不迭声地对曹老说:“谢谢你,谢谢曹老师。”

曹老愧疚地摇摇头,“这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我也没有尽到责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