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高三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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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破碎的眼泪(2)

这个家里确实需要有个男人。但从感情上,裴小军还是不愿意面对这个很现实很有可能的问题。喊一个陌生男人“爸爸”,他想想都气短,都尴尬,但他已敏感地感觉到,一个可能是自己新父亲的人快要走入这个家门了。妈妈已经很少在家里呆着了,她也越来越注意装饰自己的形象了。带上了项链,甚至耳朵上也吊上了耳环,而且还开始抹口红,涂眼影。他越来越觉得母亲俗气,母亲本来有几分秀气,虽然很憔悴,但模样很端庄。但一经打扮,反而显得妖气,还有几分小城镇人的土气。他曾不无厌恶地嘲讽过母亲,你涂什么口红呀,我们班的同学都在我面前说你“老来俏”呢,母亲当时“啐”了他一口,悻悻地说,还不到你管我的时候。

从那以后,母亲明显地话少了。晚上,母亲经常比他回家还要迟。母亲一进家,他就嗅到一股呛鼻的脂粉味。他已经十九岁了,知道母亲为什么回来这么晚。这既让他羞愧,又让他困惑。他不知道有没有权力,或者该不该阻止母亲这么“堕落”下去,招摇下去。有许多话,他想和母亲好好地说一说,但话到嘴边,他又强迫自己咽了回去。妈妈似乎也没有和他“交流”的愿望,只是例行公事依照惯例地嘱咐他喝水,吃饭,早点休息,别惹事生非。他悲伤地感觉到,母亲开始冷落他了。妈妈心上已有了比他更重要的人了。

知道母亲即将结婚的消息,是在二姨家里。二姨前天中午特意让表弟向他传话,第二天晚饭去她家吃。裴小军事先并不知道二姨这么做别有用心,还以为是一顿普通的晚饭。直到二姨唉声叹气地说,你妈这几年拉扯你也不容易,你将来上了大学,你妈一个人怎么办呢。他就马上明白,二姨开始向他“吹风”了。

首先是裴小军将来上大学的费用,他母亲根本就无力供养。一年一万元,四年四万元,而他母亲现在月工资才五百多元,仅够维持日常生活,而且是比较低的生活水准。

“我自己挣钱上大学,现在勤工俭学的人多着呢。”他当即回绝了二姨的悲悯。

“你能吃得了那苦,你在家连双袜子都不想洗,能去饭馆刷得了盘子。”

“我能。”他虽然回应得很坚决,但心里还是十分虚弱。

二姨冷笑了一声,随后又哄孩子似地,“你也半大不小了,该替你妈妈想想。你妈这些年也不好活呢。”

他没再说什么,二姨做的细面条他只吃了一半,就没了食欲,他怕二姨再说下去,说到那个他现在还不想面对的问题,就推说有事,匆忙逃了出来。也许是二姨把话传给了母亲。他妈妈一天都没和他说几句话,脸色冷冷地,既失望,又沮丧。

那个秃顶,又凸着个大肚子的男人已经有几天没见到了。这个大母亲十多岁的小老头,让裴小军想起来就有几分厌恶,但他好几天不来找母亲,已有一定思想的裴小军又觉得是自己影响了母亲,伤害了妈妈。

当母亲也不想与他多说什么的时候,裴小军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愈益临近的高考又让他异常的烦躁,而高考之后同学必然分崩离析的逼近,又使他对施芸的暗恋更加难以自抑。他比任何时候都急切地想表达出对施芸的爱慕和眷恋。现在,他一看到施芸的身影,就忍不住热血沸腾,一面对施芸的目光,就不由得心旌摇荡。那天,施芸出教室做早操的时候,无意识的碰了一下他的手,他竟止不住哆嗦起来。下楼的时候,惶惶惚惚,如走在云雾之中,在二楼拐梯间一脚踩空,如果不是前面有个同学用身子挡住他,他很有可能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这几天,他根本听不进去什么课,眼前一会儿是即将再婚的母亲,一会儿是娇媚美丽的施芸,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幻变成这俩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什么Engish,什么北大西洋暖流,统统对他失去了意义。他的大脑,除了这个该死的“是大胆地说出来,还是继续憋在心里”的问题,什么都不存在了。

前一天晚上,他终于坚定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下晚自习回到家的时候,母亲不在。桌上留着母亲写给他的一张纸条:

“妈妈今晚有事,可能很晚才能回来。你洗漱后早点睡觉。灶台上为你留着晚饭。”

母亲一定见那个鬼男人去了,裴小军愤愤地想。母亲这几天象丢了魂似的,坐立不安,不时地唉声叹气,看他的目光,有时也是冷冷的,伤感的,连以往的唠叨都变成厌烦的喝斥。他感觉到母亲心灵的疲累和惆怅,但他在这个高考的关键时刻,不愿意受到自己唯一亲人的冷落。

他原想在当天的日记中倾诉心中的烦恼,但他突然决定,给施芸写一封信。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施芸能给他一份温馨,给他一份爱心。有了施芸,他也许能接受母亲魂不守舍,目光疏冷的现实,也许能让他接受一个男人即将成为他继父的尴尬局面。

他没有吃母亲为他准备的晚餐,也没有按照母亲留下的指令去洗漱睡觉,他从作业本扯下几张纸,开始给施芸写信。他有好多好多话想和施芸说,这时已象即将冲破堤坝的洪水,在他头脑中奔腾,在他头脑中咆哮,他已阻挡不得它了,只有让它倾泄而下了。

“施芸,我爱你……”

他刚写下第一句话,就被自己的冲动和大胆吓了一跳。在他寻找纸张,准备草拟的时候,他并没有考虑这样写。他原先想写一篇对高考日益临近的恐慌,写一点母亲近日非正常举动对他的伤害,再发泄一下对生活的悲愤,谁知道,率先冲在笔端的却是这样一句让他热血沸腾的话。

他索性不管不顾了,任由自己的笔随性而去。

“我很早很早就爱上了你,只是我象一只羞怯的猫,不敢逾越半步。但我现在准备奋不顾身了。我不说出来,会让自己精神崩溃的。过去,我有妈妈可以排遗我的痛苦和烦恼。可是妈妈现在顾不上我了,她大概急得准备嫁人了。她又会有新的家庭,或许还会有新的孩子。我可能要成孤儿了……”

写到这儿,裴小军的鼻子开始发酸,眼睛也湿了,几滴泪流了下来,滑落到纸上。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就象大海中漂浮的落水者。施芸成了他此时唯一可以寄予希望的人。他急切地想抓住施芸的手。

当母亲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的时候,他正好写完最后一句话。事后,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母亲的脚步声没让他感到惶恐,反而有种抗逆的无畏。他从容地把平生第一封信攥在了手中,又贴在胸口。只到母亲推门进来,灼热而审视的目光对准他,他才将信装进书包。

母亲看见他书桌堆放着乱七八糟的资料,目光开始变得温和起来,只简单地询问了几句,母亲就说:“快睡吧,我也要睡了。”便回她自己的卧室去了。

母亲没有审查他,她已好长时间没心情审查他了。这放在别的学生身上,是件巴不得的事,但裴小军却盼着母亲能够和他说几句什么,哪怕母亲过来亲昵地拍拍他的后背。可是,母亲现在有她排解不完的心事。

他听见母亲在她那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在自己这边也长长地吁了一声。他们母子两都有难言之隐。

这天晚上,母亲在那边好久没有睡着,他听见母亲在床上来回翻动的声响,他也很长时间难以入睡。睡觉前,他把给施芸的信放在枕头的下面,但是,就象在枕头下面放上了一只声响巨大的钟表,“滴滴答答”地一直在响,又好象置放了一块燃烧的焦碳,灼烤着他难以入睡,直到凌晨,他才模模糊糊睡了一会。但这短暂的睡眠也被随之而来的噩梦打破了。

一张女人的面孔,一张怨恨的,愤怒的脸越来越近地靠近他,他看到这张脸一会儿象施芸,一会儿象母亲,她恶狠狠地逼视着他。然后扬起手把一团象雪花似的东西照着他的脸砸了过来,后来,他看清了,这雪花似的东西是自己给施芸的那封信,已被扯得七零八落,砸在脸上却象白灰一样呛人鼻息。他不禁惶恐地喊叫起来,睁眼一看,却是母亲在用劲推他:“起床,快起床,已经七点了。你要迟到了。”

他瞪大眼睛,楞怔怔地看着母亲,好一会都没有从方才的恐怖中清醒过来。母亲随手又摔给他一张钞票,“我没时间给你做饭了,你自己去买吧。”

母亲也睡过了头,母亲还穿着睡衣,披头散发,一副懒婆娘的惺忪模样。

“快,快,快。”母亲一迭声地高叫着,催促着他。他很快清醒过来,不能迟到,校长经常守在学校门口。迟到者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他匆忙穿衣服,穿鞋,洗脸,刷牙,而且没有忘记在穿衣镜前整理了一下头发。从高二起,他就十分注意仪表了,被母亲讥讽为“臭美”。要知道,初中时,他是班里著名的邋遢学生,连衣服扣子都经常系得上下错位。

他疯了似地朝楼下跑,跑到一楼,才想起给施芸的信还压在枕头底下。他又往楼上疯跑。母亲正在为他收拾床铺,见他返回来,不禁大声喝斥,“又回来干什么?”他没理母亲,从枕头底下面摸出那封信,朝口袋里一揣,喘了一口气,又摔门而去。母亲追他出来,在他身后悻悻地怒声道,“什么破东西,还跑回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