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二去,转眼又是一轮春夏秋冬,易府那个丑巴巴的小婴儿像是忽然长开了眉眼,越发是聪明可人,白白胖胖的样子真是惹人喜爱。可偏偏小家伙怎么教都学不会喊一声爹娘,真真是愁坏了易府的一家老小。城里也渐渐起了风言风语,直言易家生了个哑巴。这其中有几层意思,倒也不必细究。我们只瞧这一日,权势滔天的易府,要为小少爷举行抓周。
抓周一俗,可上溯到千百年前。每到小儿周岁并不搭棚办酒席,也不下帖请客,但凡近亲们都不约而同地循例往贺,聚会一番。倒也不会送什么贵重的礼物,仅仅是形式上的祝福。
小小的易盼被母亲抱着,大眼睛惊奇地看着每一个走进来的客人。每当有人向他脖子上挂一个拿白线穿着的铜钱,就弯起眼睛向客人笑起来,每每都惹得客人心儿欢喜极了。
转眼间,就要开始祭祖了。小易盼不明就里地看着面前的大牌位,嘴角始终挂着可爱的梨涡。客人们都夸赞孩子虽小,却是个识大体的,如此冗长无趣的事情也不哭闹。
“姐姐,姐夫,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等着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样张扬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易夫人的妹妹,阿玲了。
依旧是一身妍丽的火红,倒是应了“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一句,哪敢负了韶华。
易夫人赶紧把孩子交给奶娘,笑着迎上去:“徐州那么远,可真是苦了妹妹了。赶紧进来喝杯茶歇歇。”
易云平也迎上去,把小姨子让进来:“哪敢教小姨子错过。快进来吧,马上就是抓周礼了。”
阿玲那极有特色的清亮嗓音又响起来:“凉州那座大桥坏了,我可是能早两三天过来。正巧这也落下。快,让我瞧瞧小外甥。”
奶妈赶紧把易盼抱过来。易盘瞧着小姨,伸手不知道想要干什么,大人们却以为是小家伙喜欢这个大大咧咧的小姨,阿玲也满心欢喜去抱小外甥。易盼却在小姨抱住自己的一瞬大哭起来,弄得阿玲有些讪讪的。奇怪的是奶娘抱过去他又不哭了,小手却还在向阿玲伸着。
易夫人赶紧打圆场道:“瞧瞧,瞧瞧我家玲妹子美得像是书里的莲花,连小孩子都知道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呢。”惹得大家一阵笑。
说话间屋里已经摆好了锦席,并放上果儿饮食,及父祖诰敕、金银七宝玩具、文房书籍、道释经卷、秤尺刀剪、升斗、彩缎花朵,女工针线等应用物件,边上还一并搁着十八般武器,甚至连易将军的帅印都摆上了。足以看出易家对这个小家伙的重视。
奶妈将易盼放在席子上,白胖胖的易盼先是看看离自己最近的帅印,抓起来摇了摇,又丢下了,惹得众人一叠声叹息。只见他顺着一圈物品爬了起来,时而摸摸这个时而摸摸那个,竟没有一样能入得了他的眼。唯有那把冷冽的长剑像是引起了他的兴趣。然而也只是一瞬,就抛下了。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爬着爬着就哭起来。阿玲手眼最快,赶紧跑过想抱起他来。
谁知,那易盼竟然小手一抓,就抓下了小姨头上的簪子。青丝如瀑,及腰的黑发散落下来,阿玲怔了一怔,看着易盼手里的簪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错。人家孩子的抓周礼,竟然因为自己这一抱被小孩子抓下了簪子,这可真真儿不是什么好兆头。难不成这孩子以后要在脂粉堆里过活?
这主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客人们已经开始议论起来:“这抓周抓了个簪子,难不成是要坏在请爱上?”“是啊是啊,易家风光了这么些年,难道就要败了?”“我瞧这少爷细皮嫩肉的,也不像是个打仗的料。”“你还别说,光这小少爷这么大了不会讲话我就看出来不对了……”
这后面的话是越来越不好听,易云平的脸色也愈发地不好看,嘴角也越来越下耷。
阿玲吓得赶紧去拉姐夫,一张惨白的小脸在黑发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娇俏可人。易夫人赶紧去夺易盼手中的簪子,细声细气对小易盼道:“乖儿子,来,快把小姨的簪子还给她,乖啊,去拿其他的,快去……”谁知这平日里乖巧的易家小少爷非但没有把簪子放下,反而扭动着胖胖的小屁股刺溜刺溜就在地上爬起来。易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怎能追上这个机灵的小家伙?
易云平一看,更加着恼,眼看着就要发起火来。
忽而听得门外一阵吵嚷,不一会儿就来了一个下人报道:“将军,门外来了一个道士,直言要瞧瞧小少爷。”
易云平此刻正在气头上,哪管什么道士不道士,怒道:“打走。”
话音刚落,一阵断断续续的苍凉歌声就传了进来:“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那声音就像是寂寥的天空偶有划过的大雁,坦荡荡的田野上立着打不倒的人,一瞬间把所有人的情绪勾了起来。易云平一瞬间想起了北疆千里铁骑踏着滚滚烟尘而来,自己一人独对千军万马,一瞬窒息,一瞬畅然。赶紧对下人道:“快请。”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手执拂尘、尖嘴猴腮的道士身着褴褛脚踏木屐大摇大摆就进来了。一见易云平就唔哩哇啦哭了起来:“计校生平事,杀却理亦宜。夺攘不愧耻,饱满盘天嬉。将军为国为民这一世,临了怎么就不得个善终呢!帝国没了你可要怎么在这乱世立足啊!将军啊,我的个将军啊!”
这哭声将众人引得那是一怔,唯有小易盼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满脸好奇地看着那道士。那道士像是忽然发现了易盼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迈过地上摆满的抓周器具,一把就捞过小易盼,易盼无论怎样挣扎也脱不开老道士鹰勾一般的双手。那双手粗粝且布满疤痕,一条条青筋虬龙一般凸起,怎么看怎么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