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代文学研究:识小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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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长安雨洗新秋出

--贾三强《清·雍正(陕西通志·经籍志)著录文集研究》序

予治唐代文学及唐代文献整理有年。因为乡情所关,有时亦稍稍留意于唐代关内(主要为唐京兆地区)地方作家作品。学术巨擘有杜佑(有《通典》)、李林甫(有《唐六典》)、颜师古(注《汉书》)、姚思廉(撰《梁书》《陈书》)、令狐德棻(纂《艺文类聚》,撰《周书》《氏族志》),数人差可步武汉之班、马,晋之杜预;书家有柳公权、颜真卿;文学大家何其多也,如杨炯、苏颋、杜甫、王昌龄、权德舆、白居易、元稹、韦应物、杜牧、韦庄、韩偓等,其人数之众,成就之高,自不待言,称得上"古傍苏李,气夺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长安学术文化人总体成就无愧于京师之地位,绝不减当时关东、江南地区之才子。每念及此,心中不免有几分自得。

予于唐以后宋元明清之文学,因非专攻,仅略知梗概而已,然大致印象是:学术大家,仅郿县张载(横渠)一人而已,文学大家,唯庆阳李梦阳、武功康海可入一流,其它二三流作家亦寥若晨星。90年代,我为史念海先生主编之"古都长安"系列撰《唐诗与长安》,书中于长安游览胜地曲江(包括芙蓉园、杏园)及相关唐诗,颇倾注笔墨,当写到黄巢入长安纵火,"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唐王朝灭亡时,曲江水源"顺天应人",一夕之间枯竭,天下第一景顿时化为乌有时,则又深致感慨:唐亡,则关内学术、文学亦亡!一念及此,又不免色沮矣。

这当然是陋见。其后经历亦不断更改我之陋见。90年代中,予参与校点明嘉靖三原马理主撰之《陕西通志》,于"经籍"、"史子集"部分,始见识我陕人(元明以后关内称陕西行省)学术、文学人才之强大阵营。然亦不无感慨。如"史子集"录有汉李广《射诀要》一卷,《射评》一卷,今则无存矣;录有唐《白行简集》二十卷,今则仅存诗七首、文二篇;录有唐《苏源明集》二十卷,今则仅存诗二首、文五篇。惜哉!嘉靖去今,不过四五百年而已,向之所有,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典籍亡佚何其快也!

清·雍正七年,敕各省大吏纂辑通志,陕西总督刘于义以之属粮储道沈青崖,至雍正十二年,《陕西通志》一百卷纂成;与此同时,陕西各县亦先后修志。雍正《陕西通志·经籍志》在据明嘉靖马理《陕西通志》二百余年之后,对陕西经籍作较完整之一次汇总。贾三强教授据雍正《陕西通志·经籍志》所著录历朝秦地学者文人著述,又遍考自明至清陕西各县旧志经籍、文学部分,录出自汉至清秦人学者作家约三百人之著述凡388种,都40余万字,较雍正《陕西通志·经籍志》所录,又多出许多,吾秦人著作,俱汇于此,蔚为大观矣。388种著作,三强教授皆予以精细考订,厘清其作者、作品存佚及版本刊刻演化等状况。其启沃陕西文献研究之功不在小。是书尤详于宋元明清千年间吾秦人之著作,共250余种,彻底将予从前之陋见一扫而空!想我秦地,当周秦汉唐之际,居国之中心,周公制礼作乐,儒学肇端;老子楼观讲《道德》,道教发轫;释家祖庭八,长安有其五。秦地学术文化,何其辉煌无限!自弱宋以后,我秦地则几沦为边陲矣,兵燹不断,往往又荐之灾荒,而我秦地学者文人,于糜烂艰苦之中不坠其志,张横渠以外,如马理(溪田)、王恕(介庵)、温纯(景文)、吕柟(泾野)、李颙(二曲)、李因笃(孔德)、冯丛吾(少墟)等,皆一时人中俊杰,有学术,兼有文学,著作等身。黄黎洲《明儒学案》云:"关学大概宗薛(瑄)氏……其门下士,多以气节盛,风土之厚,而又加之学问焉。"披览三强教授《〈陕西通志·经籍志〉著录文集研究》,不但可知我秦地学者文人包括经史子集在内之著述情况,亦可知我秦地学者文人之性格习性:其为学尚笃实,其为文黜浮华,其为官能死谏。明清以来秦地学者,尤其执着于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志向,我秦人精神气质性情习性之被塑造并最终完善,秦地学者文人实功莫大焉。

贾三强教授与予文学院共事近二十年。其始也,受业于宋汉濯先生,专业方向为宋元明清文学。明清小说、宋代文学是其专心所在,其后归结为《明清小说研究》及《唐宋八大家·王安石卷》校注两种。其后因性情所近,并仰慕陕西师大著名版本文献学家黄永年先生,立雪数载,渐倾心致力于秦地古文献之研究整理。其于西北大学发起成立"三秦文献整理研究中心",发愿为整理研究三秦古文献尽力。其积年所成,即是此书。其后续尚欲在已有研究基础之上,启动整理出版《陕西古代文献集成》之浩大工程,将联络国内文献整理专家,或点校,或校注,整理出版秦地学者文人著作1200余种,计1.2亿字。此其志尤伟,予闻而壮之。今年夏,西安遭遇五十年未遇之酷热,苦熬到立秋,酷热依旧。至八月二十日,清雨数日,二十四日雨住,天转清凉。报载,是日西安空气质量之好为十数年仅见。三强教授恰在此日携其著作一帙来舍下,嘱予为之序。逢十数年一遇之清净凉爽之秋空,披览三强教授著作,又一扫予胸中多年之窒碍,大为欣然。唐韩昌黎诗:"长安雨洗新秋出,极目寒镜开尘函。"颇能形容予当日披览三强教授新作之心情,遂借来用作此序之题目。

(《陕西通志·经籍志著录文集研究》已由三秦出版社2010的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