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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夜色随着马车的行走,已经越来越浓。当过了春明大街,到达皇宫前的广场,已经华灯初上。

灯光下,红墙绿瓦,到处闪烁着琉璃珠辉,宫墙之内,歌舞升平,夜宴显然已经掀开序幕。

珊瑚作架的莲花灯,辉映得南北两座大殿如同白昼,玉石桌台上摆放着金盏雕杯,地面上铺着锦绣织毯,玉阶上更是龙飞凤舞。翠环珠绕,更是让整个鸾殿芳华无限。锦瑟声起,鼓乐和鸣,一队翠衫宫女在殿前载歌载舞。

对于此等假面大宴,宇文慕来宋国后虽然不曾参加过几回,却也话里机锋,句句攻防有度,言谈举止,始终不卑不亢,温和尔雅。

此时龙座空悬,他与六王对首而坐,而其他亲王贵胄,则分主次相陪。太子殿下据说依然驻守在军营,只派了太子妃前来贺寿。连皇后娘娘的寿宴都不参加,太子与皇后娘娘之间的关系僵化,显然已经到了懒得遮掩的地步。

身为皇帝之下第一王爷,他手中不但有宋国一半的兴兵大权,就是京畿之地的御林军,如今也是在他的统帅之下。对于此次进宫,虽然知道皇后另有阴谋,却并不让他如何担心。除非是一下子连他也给毒死,不然敢动小易一根毫毛,不要说皇后,就是这整个皇宫中的人都别想好活。

他知道皇后娘娘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此时他也希望她足够聪明,毕竟他不想发怒,不想小易有任何不快。

他静静坐着,与六王晋王等人推杯换盏,浅浅的笑容淡起在唇边,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不少烟火的气息,虽然依然俊容超凡脱俗,却显得不再那么高高在上,让人心生敬畏。

耳畔丝竹之音不绝,舞动长绫的美艳歌姬,媚眼翻飞,白玉半遮半露,几次三番将长绫往这边抛来,妄想缠上宇文慕的身子。宇文慕故作不知,却也不曾被那长绫纠缠上身,只是浅浅笑着,一双眼睛内却冷意森森,除了不耐,再不曾有半丝笑意。

直到他的不耐越来越盛,几乎就要将那大胆挑逗的歌姬给甩飞出去,凤鸾宫的掌宫太监安德海,躬身垂手,迈着急急的碎步,打冲宫门偏道移近过来。

虽然殿中灯烛摇曳,舞影翩翩,宇文慕眼角余光早瞄着了他。他心下有些揣测牵挂起来。面上却不露声色。过多的表现出对那面宴会的牵挂,只会让有心人乱加揣测。

他这边依旧与晋王闲话,对饮芬芳,由得安德海侯着,直到六王落下酒盏问着,“安德海,皇后娘娘那边散了?”

宇文慕这才装着刚刚瞧见的样子,与晋王停了杯,一起回过眼来,等安德海回话。

“回王爷话,那边已经宴尾,皇后娘娘吩咐奴才去通知靖康门的侍卫,准备护送各位夫人出宫。”安德海胳膊上搭着拂尘,却是一脑门子的冷汗,轻声回着。

“那还不去?!来这边干什么?”六王面上不动声色,沉声问着。

“奴才,奴才来找平王,请平王爷示下……”安德海见宇文慕面色温和,终于鼓起勇气谄笑着道。

“说吧。”宇文慕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

“皇后娘娘与平王妃一见如故,对王妃很是喜欢,见王妃不胜酒力,又夜已深沉,想让王妃今夜留宿宫中,太子妃与一些大人的亲眷也愿意相伴。”安德海小心翼翼说着,腿脚打颤,似乎有些站不稳。

宇文慕微微一笑,他早想到没这么便宜。皇后娘娘不但留下小易,竟然还将太子妃以及一些反对她的大臣的内眷就此留在宫中,所为怕是要有所图谋吧。难道,想就此逼宫?皇后娘娘拿什么逼宫?难道想用小易要挟自己?让自己出动御林军?

他眉眼不抬,眼角撇到六王脸上似笑非笑的欢喜表情,不由在心底轻笑,:“既然皇后娘娘口谕已下,本王怎么能扫了娘娘的兴,就让她留下吧。”

“是了是了,既然与皇后娘娘投缘,又是晋王叔的义女,说起来也算是自家人,留在宫里叙个家常,也没什么。”六王笑着接口,给安德海一个眼色。见安德海还是腿底下打转,杵着不动,不由道:“你还杵着干什么?凤鸾宫那面不用侍候了?”

当着满朝贵胄的面,这个理由又合情合理,宇文慕断是不能拒绝。想着易夫人玲珑身段,以及美艳无双的姿容,六王心底蠢蠢欲动,以为皇后娘娘之所以留了易夫人,全是为了一解自己对易夫人的相思之苦。

六王笑得开怀,但安德海抖得更厉害了。

“还有话么?”宇文慕笑意更浓,斜看着他。

“但……但王妃断不肯留,大吵大闹非要回家,还把……还把娘娘推倒在地……”安德海吓得一个马趴,终是把重点说出来了。

“啊?!这还了得?敢向皇后娘娘动手,实在是目无尊上!”宇文慕就等着这一句呢,忽地一下站了起来,义正词严地道:“虽说是晋王爷的义女,皇上亲封的郡主,但酒后无德无状冲犯凤仪,就算是本王的王妃,本王也难容她!”

他这话说得晋王面色囧然,在座的大臣皆是不动声色,齐三公子更是执酒不语,不过是微牵唇角。显然对宇文慕的无赖表演有些欣赏。

“哎哎哎,平王且莫动气。”晋王原本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现在竟然被人拉上台去,成了做戏的角色。他看着宇文慕一副要冲出去大义灭亲的模样,明知他是装,也不得不配合。

皇后娘娘想将平王妃太子妃等人留在宫内,不外乎是想将之困在宫内做人质的意思。作为宋太祖庶出的皇孙,他也不想惹怒宇文慕,让自家江山毁于妇人之手。

“欢宴之中,王妃多饮了几杯,戏笑之下难保失手,皇后也没怪罪,别扰了兴了。”晋王拉着宇文慕的肘弯。他这边一劝,那些大臣纷纷也离桌过来,拉拉扯扯,劝化不止。

“当着诸多同朝之面,实在愧窘,本王家风不谨,致妻无状,冲撞了娘娘,扫了诸位的兴!今日已晚,为免凤体违和,还是早传太医诊治休养。本王明日定押她入宫,向皇后娘娘请罪。本王先告退了!”说着,宇文慕分开众人,一脸怒容,大步往外走去。

这边小易已经让侍卫围住,押拥着向外走。她是平王妃,宫里的禁军皆属平王所辖,虽然是围住,但谁也没动她一根手指头。一殿的女眷均吓得花容失色,围拢在皇后身后,谁也不敢多出一声,只有太子妃还跪在地上,正为小易方才的失礼,向皇后娘娘求情。

皇后此时钗鬟微乱,脸上又羞又恼。她原本与统领五城兵马司的娘家兄弟商议好了,借着今日寿宴,将平王妃太子妃以及十几个反对她的大臣内眷给留在宫中,以便牵制平王与太子,好起兵逼宫,让皇帝下诏废了太子。但她万没想到,平王妃竟然这么大胆,连她都敢推!

这下,被涌进来的禁军侍卫将人拿住,连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治她的罪,岂不是跟平王明着翻脸?但就此放她,再怎么将众人留在宫中,谋划逼宫?而自己皇后的威仪又往哪里摆?出了这档子事,其他女眷定然也留不住,之前策划了好久的阴谋竟然让这个冒牌郡主给一膀子推没了?她如何不恼!

正犹豫着,宇文慕已经带着天狐妖王往这边走,众人一看到他,便自觉让开身来。他一步冲过去,一把将众人中间懵懵懂懂酒醉中的小易给挟进怀里,一脸疼惜地瞧着怀中人,嘴上却呵斥着:“你冲撞凤驾,酒后无德,看你明日酒醒怎么向皇后娘娘交代?”

声音之大,恨不得一传三千里。见皇后娘娘向这边走来,逐扬声道:“娘娘受惊了,臣明日再携这罪妇向娘娘请罪!”

说着也不待回言,就这么大赤赤地在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将人自禁军手中带走了。

作为右御林军大将军的齐三公子,与天狐妖王相视一笑,遣散了侍卫,沿着宫道,一径往外殿而去。说是酒未喝足,出宫找地方继续。

好端端的宴会,让平王妃这么一闹,顿时有些索然无味起来,兴庆宫这边,诸臣也借机告退,三三两两,一会子功夫就走了个干净。大部分人面上都松了口气,借着平王妃这么一闹,自己的老婆也不用被人扣下来当人质,当然心里舒坦了。

至此,所有人也看个分明,皇后娘娘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平王的支持了!

而明日所谓的论罪,只是笑话一场,再站在皇后一边,无非是自找死路。

空空荡荡的大殿上,六王阴着一张脸,忽然一脚踹向边上还趴着的安德海。“你个死奴才!明明他已经应了,你干什么还要多加上一句?!”推就推了,先留下她再说,到时候皇后闭了宫门,那平王还敢闯宫不成?

“宫内负责安保的如今皆是平王手下的禁军,皇后娘娘一出声,奴才还来不及叫人,那些禁军已经冲进来了。”安德海一边发抖一边说,“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内侍卫也让国舅爷给带走了,奴才,奴才也……”

已经这样,他不说,一会那禁军中的小队长也会跑来向平王汇报,他不过是个掌宫的太监,蝼蚁一样的存在,强风之下,如何不折腰?何必非要往平王眼里夹。

皇后娘娘竟然让国舅爷带走了那些大内侍卫?难道母后想着趁机让舅舅领兵造反不成?六王觉得眉间突突乱跳,隐隐不安在心中郁结难舒。母后竟然没有提前告知自己,竟然什么也不肯同自己商量!难道自己在她眼中仅仅就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不成?还是她从来就没重视过自己,只是想把自己当成将来可以掌管朝政的一个傀儡一般的看待?

直到出了宫门,小易这才开始挣扎着要下地,让他像个布袋包一样挟在腋下,一路侍卫的眼,让她很不自在,在宫里,她也吓了一跳,再被他大声吼,酒早醒了一半。但她知道他没有生气,他气息和顺的很,根本没有一点火气。

他把她放下来,牵了她的手,半拥着她往马车那边走。小易抬头看着他:“我没推到她,是她自己害怕,踩到裙子跌倒地……”

小易觉得还是需要向他交代一下,毕竟搅乱宫闱,惹出麻烦,是让他很没面子的事情。

他握紧她的手没说话。虽然知道小易不会有事,但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又担心又害怕。虽然他把她了解的透透的,小易不可能乖乖地让皇后娘娘带回后宫去,但他还是担心。他虽然不屑于权谋之争,却也不想有任何人将小易当着棋子。

“明天我要怎么交代?”小易见他不语,任他牵着,又接着说:“我不该推她的,我一急,就忘记她是皇后,我们是在凡间的宫廷。也不知道她摔坏了没有。”

宇文慕摇头,垂眼看她,“你那一推,可是推掉了一桩大阴谋。你帮的不仅仅是你自己,你还帮了太子殿下的大忙,就是太子妃她们,也不想留下,只不过,没人敢与你这么愣。明天根本不用交代。”

他笑起来,经过今天,他们一定以为小易与他一样都是跋扈之人,生人勿近,这样很好。

她看着他微笑的表情放下心来,没给他惹麻烦就好。坐上马车,凉风一吹,她的酒全都醒了,却忽然感觉有些饿起来。宴席之上,她并没有吃太多东西,只是抹不过面子,喝了几杯皇后娘娘赐予的佳酿。

“我没有吃饱……”她有些羞,声音低低的。竟带了分魅惑的味道。

他手指拂过她的脸,感觉到小脸上的烫,不由笑出声来:“这个时候,你让我到哪里去给你找吃的?”

“东门大街那里有碳锅炖鸽子,那家的海鲜馄饨也不错,夜里冷,吃上一碗暖胃。”小易眼睛眨了眨,在黑暗中如同星星一般闪亮。

“回家让厨房给你做些好消化的粥菜算了。”宇文慕瞧瞧天,觉得太晚了,搞不好人家早就闭了店了。

回家,一听宇文慕很自然地一说,回家怎样怎样,小易就感觉特别满足。

“走吧走吧,那里通宵营业的,回家还要麻烦下人,这个时候人家可都是睡的正熟,怎么好意思将人轰起来做饭?”小易知道他心里担心着什么,自觉地拱进宇文慕怀里,高声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往春明大街东头。

“你去吃过?”宇文慕眸色一暗,抿着唇,手指一下一下梳理小易鬓边碎发,闷闷地道:“跟谁?”

“还能跟谁,当然是齐三哥了。”小易显然未曾觉得跟齐三一起出去逛街吃饭是件什么大事,闲闲地口吻随意道。

宇文慕一下子阴沉了脸,鼻子中哼道:“我看齐三那小子似乎对你另有企图啊。”

“你瞎说什么?我真当他是哥哥的,他与三哥长得一般无二,我……”小易一听,顿时急了,身子猛地挣出来,脑袋不小心撞了宇文慕的下颌。

“我真是瞎说你心急什么,”宇文慕摸着撞疼了的下颌,扁了扁嘴,嘟囔道:“此地无银三百两……”

“喂!不带这么不讲理的啊!想找碴是吧?”小易本来心中对宇文慕一直即敬且畏,如今见宇文慕竟然说出如此拈酸含醋的话,顿时也不再把他当成神,直接横眉立目吼了回去。

这声吼,在这寂静的夜里简直就如平地惊雷,将那前边车辕上赶车的车夫惊吓得差点一个跟头倒载下去。这夫妻俩可别深更半夜在大街上吵架,这要是传出去,可不得让满京城的人看笑话吗?

车夫抹了抹额头惊出来的冷汗,眼见前面不远就是那家有命的碳锅店,不由扯住缰绳,住了马车,结结巴巴禀道。

“王爷,王妃,到,到了。”

“哈!小易!竟然是你们!快上来!快上来!”

小易正满脑门子官司,恨恨地随着宇文慕打马车里走出来。二楼上忽然探出两张俊美无俦的小白脸。

竟然是跑出宫来找酒喝的齐三公子与天狐妖王!

小易一见齐三公子竟然在楼上,再回头瞧见宇文慕阴着的一张脸,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这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这怎么半夜起性子吃个锅子竟然也会与这俩家伙撞上,早知道还不如回家去呢。

呜呜,宇文慕可别多心自己是与他们提前约好了的。

齐三心里怎么想,她不知道,可这天狐妖王心里怎么想她可是知道的。老天,这臭狐狸可千万别再说这样那样的混话来招惹宇文慕啊,她可真没想到,结成夫妻后,宇文慕竟然比个凡夫俗子还能吃醋。

小易心中祈祷,满脸忐忑,却没注意宇文慕眼中掩遮不住的笑意。

他本来就是故意逗她玩的,她竟然上了心。

也好,他就弄出一副醋夫的样子来,看她怎么办。见她身子一个劲往后缩,宇文慕故意绷着个脸,扯着她的衣领就往楼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