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静静流淌,不知过了多久。
当感觉到身边的人终于闭上眼睛,安然入眠时,本该熟睡着的林晨一却睁开了眼眸。其实,林晨一一直都没有睡,就在刚才,在她独自饮声垂泪时,她突然听到站在不远处的白逸尘的脚步声,她心下一惊,惊慌失措,只得闭上眼睛假装已经睡着,仓促得甚至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泪痕。
此时此刻,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白逸尘为她拭去泪痕,指腹温暖轻柔,滑过脸颊。林晨一的睡颜平静无波,十指却死死扣住,差一点将骨头捏碎。心揪在一起,颤抖着,痛得她差点叫出声来。白逸尘细心的给她披上外袍,躺在她身边为她挡风。林晨一咬紧嘴唇,抓住白逸尘的衣襟,眼泪无声的蔓延。
夜色苍远,繁星璀璨。星光落在林晨一明眸中,平添几分清冷悠远,仔细看去,却有不尽的无奈与悲伤。林晨一并没有看身旁的人,她只是凝视着夜空,淡然宁静,像在回忆遥远的过去,又像只是沉浸在此时这种静谧安然的气氛中,忘记了过去将来,以及现在。而林晨一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倔强,却表明她内心的挣扎与决意。
这一时林晨一动摇了,她开始辨不清方向,内心如同深邃的望不见尽头的苍穹,迷惘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真的能找到落英草吗?
找了三年,一点线索也没有。这期间,她翻遍了各种医学古籍,遍寻天下,一无所得。依稀记得,雪老为了白逸尘,隐迹江湖,十几年来从不懈怠,若是找到了,白逸尘也不必再受苦楚。而白逸尘,想必更是担忧……
若是找不到,她该如何?
林晨一脑中空寂,彻骨的冷意袭来,只觉料峭的春夜里,倍加寒冷。她往旁边靠了靠,隔着薄薄的衣料,白逸尘温暖的体温透了过来。林晨一微怔,她拉回思绪,转过头,看着白逸尘的侧脸。半响,林晨一眉眼一舒,笑容悄然绽放。
她怎会生出如此悲观的想法来,白逸尘曾经说过,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只要落英草存在于世上,她就一定会找到。任是她谁也不信,也应该相信他才是。林晨一暗自说道,而且,她绝不会让他一辈子受制于人,活在上一辈恩怨的阴影里。
她才不会输。
春夜里,女子望着天边泛起的微白,明媚一笑。
林晨一将盖在身上的袍子收起,站了起来。许是坐的久了,脚有些麻,林晨一一个踉跄,晃了几晃,勉强稳住了身子。她一边扶着树,一边探过头小心回视了白逸尘一眼,怕惊醒了他。见着白逸尘没有醒来的迹象,她侥幸的吐了吐舌头,轻轻舒了口气,没有吵醒他。
初春的清晨,山林里弥漫着薄薄的白雾,有些许的冰凉。林晨一将外袍披盖在白逸尘身上,凝视他片刻后,终于站起来,转过身子,朝山下走去,不再回头看一眼。此时的白逸尘,依然安静的睡着,不曾发觉。他浅淡的睡颜,让人觉得,他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安稳的睡过。
晨曦穿透朝霞,洒落在男子绝美的脸上,纯净而透明。白逸尘长睫眨动两下,继而睁开了眼眸,他望着身上的白色外袍,许久不发一言。而彼时身畔的女子,早已离去多时。
而此刻天上人间,早已是人心惶惶,紧张不安。
昨夜,冷寒按照林晨一的吩咐,将账册交给店铺的总掌柜。因担忧林晨一身边没有人守候,立时赶了回来。不曾想,竟见到令他愤怒自责的一幕。他瞥见主子的房门大开,心下一惊,有不好的预感升起。他闪身进了房间。
果不其然,室内一片狼藉。桌上的饭菜凉透,一只碗打碎在地上,破碎的瓷片四溅开来,汤已经干涸,筷子横在倒掉的凳子旁边。两个陌生的男人躺在地上,一打扮妖娆的妩媚女子倒在卧榻前,三人皆面目狰狞。
冷寒扫视一周,风灌进来,烛火明明灭灭,那里有主子的影子。冷寒瞥见三人身上的银针,心知是主子所为,冰冷的表情更加雪寒。他一一探过三人的鼻息,俱有一息尚存,主子并不曾取他们性命。是主子惯常的做法,即是如此,主子应该无恙才是,为何踪影全无。
难道被人劫走了不成,可是,房中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他后悔,不该在流云公子不在的时候,离开主子的身边。
冷寒仔细的查看过饭菜,冷眼瞧过房中的三人,已是明白一切。百密一疏,天上人间内的姑娘,会对主子下手。他顾不得询问花娘,立刻飞身出去寻找。
整整一夜,冷寒找遍了京城,一无所获。
冷寒遇见林晨一时,林晨一正在回去的路上。她刚拐进一条巷子,一条黑色的影子闪过,冷寒跪在地上。他低着头,面露自责。
“主子。”
林晨一停下脚步,看见冷寒的神色,便知他已经知道了昨晚的事。林晨一瞅见冷寒一脸的凝重与倦色,他黑色的衣服被夜露打湿,透着冰凉。他找了自己一夜。当下也不多言,只笑道:
“寒,我没事,你不用自责。”
冷寒却不抬头,清晨的街上并无半个人影,巷子里寂静一片。冷寒顿了顿,开口道:
“昨夜是冷寒没有保护好主子,令主子受惊,请主子责罚。”
冷寒半低着头,语气坚决。林晨一只能看到他右脸颊上的那道伤疤,冷峻冰然。她见冷寒如此,只得道:
“昨夜的事并不怪你,我责罚你做什么。况且,你是我派出去办事的,又不是你疏于职守,令奸人有机可趁。再者,谁也没有料到,百合竟然是……,算了,她既然处心积虑,我们防不胜防。你起来吧,我有些累了,也没有力气责罚你。”
冷寒这才站起身来,他不动声色,飞快的打量了一眼林晨一,好似在确定她真的安然无恙。林晨一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并不回头,淡淡道:
“不是说过了么,我没事。再说,若是有事,此时着急,怕也晚了。”
林晨一自然明白冷寒在担心什么,只是,她并不想多做解释。她自顾自走着,冷寒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骨节却握得咯吱作响。林晨一仿若没听见般,问道:
“流云公子回来了吗?”
冷寒沉声道:
“属下出来时,流云公子还未曾回来。”
林晨一轻轻舒口气,此时,冷寒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动了动唇,却没有开口。他只是一个护卫,而她,则是他的主子。他只要听命于她,不该过多的问及她的决定。不料,林晨一却开口道:
“想问什么?”
冷寒微怔,他本想问为什么不杀了那三人,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主子,要如何处置那三人?”
“噢。”
林晨一微微蹙起眉头,面露不悦。她倒是忘了那三个不速之客。昨夜情急之下,只封了他们几处大穴,并未取他们性命。再者,那也不是她的作风。林晨一略一沉吟,道:
“既是在天上人间出的事,交给花娘处置便可。”
林晨一此刻,心力俱被落英草占据。昨夜自她恢复记忆之后,三年前后发生的事,前世今生的一切,令她身心疲乏。她无力再为此事分神。
“是”
冷寒吐出一个字,便不再多言。
林晨一刚走进后院,便发觉气氛的不同寻常。紫儿和绿儿跪在房门边上,低着头,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听到后门的声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见是林晨一走了进来。死灰的面上闪过惊喜和侥幸,早已哭干的眼眶,再一次盈满泪水。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绿儿和紫儿齐声叫道: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绿儿和紫儿连声求饶,绿儿因为有病在身,又在房门外跪了小半夜,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加煞白,没有一丝血色,而突如其来的惊喜又令她的面容泛起点点红晕,她和紫儿一样,哭得极其凄惨。
她们不想死。
林晨一自进得院中,望见这番情景,便知那个人已经回来了。
不等林晨一出声,冷寒面露不耐,他沉声道:
“若不想死,就不要喧闹。”
紫儿和绿儿一听,立即噤若寒蝉,住了声,只拿一双泪眼巴巴的望着林晨一,凄楚的模样极为可怜。林晨一不忍,对她们淡淡一笑,宽慰道:
“放心吧,你们不会有事。”
绿儿和紫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望了望房门里面,俱又低下头去。有小姐求情的话,公子会开恩的吧。
林晨一走进房间,房内的气氛更为肃杀。桌子上的饭菜已经撤去,地上的狼籍也被人收拾干净。百合脸色惨白,瘫软在地上,哆嗦得似是一片风雨中的树叶。旁边跪着花娘,脸色比百合好不到哪里去。没有那两个男人的影子。
不仅是软榻换成新的,房中差不多都被换过一遍。林晨一进门时就已经注意到,房间中央摆放的圆桌也不是原来那张。檀香炉内的熏香静静缭绕,弥漫一室。流云斜躺在软榻上,长发流泻开来,他危险的眯着眼眸,脸上没有一贯的邪魅的笑意,而是冰冷和森然。他好整以暇的斜睨着地上的百合和花娘,慵懒的神情像是在等待某一刻的爆发。
林晨一知道,卧榻上的男子此刻正在盛怒之中。
果然,自从林晨一走进门的那一刻,流云的眼眸一直盯在她身上,目光如炬,仔细的打量她。林晨一被他盯得忐忑不安,猜不透他目光背后的意义。流云这样的神情,她是第一次见到。她只知道,现在的他,很危险。
为昨夜的意外愤怒,为整夜不归的她担心,好像猜到了,又好像都不对,隐隐的,好像又有别的东西在里面。
气氛诡异窒息,甚至能听得见每个人的心跳声。
林晨一在流云的注视下,忽然手足无措起来。
直到她瞥见流云身旁,才豁然开朗,隐约猜到几分流云沉默的缘由。在他红衣身侧,白逸尘的画像静静放在一边,原本平滑的纸张,此刻却有些褶皱,仔细看去,是被人曾用力握在掌中所致。
林晨一忽然不敢直视流云的目光,她敛下眼眸,将眼光投在一边。
耳畔响起流云的话:“也许你与那楼伊人真的很相像,但是,你绝对不是她,你要记住这一点”
他当时的话虽隐晦,却也说得明白,他不想她追查此事,如有可能,甚至不想她跟与有关楼伊人的人,再见面。
而她,置若罔闻,一犯再犯。
想必,上次她与白逸尘去白府旧宅,早已有人报与他知晓。
一时之间,林晨一想告诉流云,她已记起来一切。可是,此时此地,在这种场合,这种时候,她不便开口。
流云沉默却凌厉的眼光未曾移开,似是要将她凌迟。
而恰时,百合挣扎着站起来,她脚步踉跄,失魂落魄,甚至没发觉踩到了自己的罗裙,刚走两步便摔倒在林晨一面前,百合抬起头来。林晨一才发觉她,双眼早已哭得红肿不堪。百合面色惊恐,欲伸手抓住林晨一的裙角。林晨一本能的后退一步,百合手落空,惨兮兮的哭道:
“少夫人,少夫人饶命,月儿知错了,月儿再也不敢了,请少夫人绕了月儿这一次吧,少夫人……”
百合泪如雨下,凄惨无比。方才,软榻上红衣公子的手段,令她惊魂未甫。那如地狱修罗般的声音还在头顶震荡:
“拉出去,剁碎了喂狗。”
百合睁大双眸,看着她带来的两个人,被红衣公子的手下,瞬时取了性命。原本他们还在侥幸,何以逃过一劫。想到此,倒还不如当时被银针取了性命的好,最起码还能留个全尸。
百合被水泼醒后,便是见到了这样的场景。她自知向红衣公子求饶无用。连平时在天上人间只手遮天的花娘,在红衣公子面前,见到房中的场景时,也吓得花容失色,血色全失时,她就明白。
她终于明白,自己不该再来招惹她,她亲手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只是,刚才,心思活泛的百合,瞥见流云虽然无情,但到底对林晨一有所顾忌。绝望之下又生出一丝侥幸来。只盼望林晨一能为她求情,饶过她一命。毕竟,毕竟她曾是白家的下人,她还叫她少夫人……
却不料她这一举动,更惹得流云阴沉的脸色,晦暗不明。他厌恶的看了百合一眼,黑眸中杀机尽现。
静谧的房内,只有百合近乎凄厉的哭声。
少夫人……
林晨一望着百合,目光复杂。花娘在地上暗骂,这个笨女人,诚心找死不成。要知道,此时此刻,最不能提的,便是这几个字。
果不其然,流云淡淡扫一眼百合,眼角噙着笑意,邪魅至极。他在笑,笑容却冰冷无情,令人不寒而栗。花娘只低低瞅了一眼,便不敢再抬头。流云缓声问道:
“谁是少夫人?”
百合猛地住声。她也在风月场合中,见识了几年。这声音里不悦,她又如何听不出。百合抬头望了林晨一一眼,转过身子,战战兢兢对流云回道:
“百……百合,以前曾在白家……为婢,认得……小姐,是……是白家的……少夫人。”
流云坐直身子,似是提起的兴味,他单手支着下颌,饶有兴致的忘了林晨一一眼,转而对百合道:
“如此说来,你方才口中的月儿,便是你了。”
百合匍匐在地上,应声道:
“百合……以前在白家时……叫那个名字。”
“既然你是白家的婢女,为何明知她是你家主子,还要加害她,事情败露又来求她饶命,百合,不如这样,我让人先杀了你,等你死了以后,厚葬你。你意下如何?”
流云谈笑般的说出这般话,言语虽轻,却令百合双目一瞠,长大嘴巴,瞬间失了言语。流云见她如此,轻快的笑起来。百合正愣半响,继而反应过来。她忙不迭的朝林晨一求饶:
“求……求夫人饶了月儿吧。”
流云敛起笑容,转而望向林晨一,眸中平静:
“晨一呢,可认得此人?”
林晨一望了眼百合,她头上的朱钗掉在地上,头发散落,脸上的脂粉被眼泪冲褪,斑驳掉落,十足的狼狈。林晨一看着流云,笑道:
“很久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在白府时,月儿并没有给林晨一留下太多印象。即使,她没有忘记一切,若是百合不说,她也断然想不到,百合就是被她赶出府的月儿。
流云瞥了眼身边的画像,抬眼道:
“她如此对你,晨一想如何处置她?”
林晨一淡淡道:
“回来时我对冷寒说过,我并没有被她陷害到,这件事由花娘处理便可,我累了,现在想休息。”
流云一听,注视林晨一片刻,半响,他似是不耐般,挥手示意花娘:
“花娘,你们都退下,按小姐的意思办。”
“是,公子。”
见流云如此,花娘如同特赦一般,凝重的神色褪去,面上鲜活起来,她将百合从地上扯起来,推推搡搡带了出去。临走时,将绿儿紫儿一并带下。冷寒见状,也退下。
“你是不是去找他了?”
片刻的寂静后,流云启唇,声音淡淡的,凉凉的。
林晨一一愣,继而答道: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