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薄云在深邃旷远的天边起伏漂移。层层叠叠的屋顶间,一个身手矫捷的青影风一般快速的飞掠。满天洒落的星辉落于如风漆黑如墨的眼眸中,璀璨生辉,却闪动着疑惑与不解的光芒。
刚才的那一幕犹在眼前,女子唇角染笑,淡然接下公子的锦囊。她肯定知晓公子此举意义为何,却波澜不惊,好似早有准备。只是,柔和的烛光下,她眸底的黯然一闪即逝,极力掩饰的悲伤悄然蔓延,和来时公子的神情如出一辙,浓郁的不舍与无奈。
他见她还是竹林那一次,她不记得公子。可是,她刚才的眼神分明已记起了前尘往事,他说起浣花溪树林时,女子微微颔首。公子向她诀别,她却让他把那包裹托给雪老,而不是公子……
女子表情郑重,再三叮咛,如同它能挽留一个人即将流逝的生命一般。
“……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雪老手里。”
亲手交到雪老手里。
难道这包裹与公子有关?
想罢,如风手上一紧,不禁下意识的向怀中摸去,俊朗的身影一动,飞掠的更快。
而此时的邀月山庄。雪老正在灯下专注的配药。他时而凝神思索,时而捋须摇头,半个时辰的心血最终化作长叹一声。没有最关键的那一味,这些亦是枉然。虽然平日能压制尘儿体内蠢蠢欲动的魅魂,只是到了这最后关头,已是不能再与之抗衡。而这些,想必尘儿早已察觉。
雪老想起那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不禁黯然神伤,白洛啊白洛,我最终辜负了你的托付,我护不得尘儿一生周全。
雪老望月慨叹,不料房门被撞开,雪晴大惊失色的奔向雪老,焦急嚷道:
“爹,逸尘哥哥怎么又昏过去了,不是说,逸尘哥哥方才醒来了吗,这,这怎么办呀。”
雪晴急的掉眼泪,她扯着雪老连连追问。她本来在厨房熬药,听碧云说起,逸尘哥哥在他们散去后不久醒来了,并且交代了如风一些事情,她欣喜异常,奔过去看望。她想告诉他,在他昏迷的这几天,她寝食难安。告诉他爹爹一定有办法救他,让他不要担心,自暴自弃。孰料,逸尘哥哥依旧紧闭双眼。她连唤几声,都未有回应。他一动不动,好像前几天,安静的让人以为他随时会离去一般……
她吓坏了,逸尘哥哥的状况很严重。
雪老摇摇头,沉吟半响,只得道:“为今之计,只有先保住他的性命,其他的,以后再议。”
雪晴一听,顿时安静下来,只是一双手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她瞪着双眸,定定的看着愁眉不展的雪老:
“爹的意思是,逸尘哥哥又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保住性命,日后才会有转机。”
雪晴红了眼眶,眼泪在水汪汪的眸子里打转,忍了许久,终于落下一颗:
“这对逸尘哥哥……太残忍了”
“哎--”
雪老一声长长的叹息,在漆黑的长夜里,盘旋,沉寂。
静默。
“师伯?”
如风落在庄内,直奔雪老住处。他进得房间,朗朗一唤,打破了房内死一般的寂静。立在窗边的雪老和雪晴本是静默无言,听他一唤,俱转过头来望向他。如风在雪老面前站定,掏出怀中之物呈在雪老眼前。
“师伯,这是夫人托如风转交给给师伯的,请师伯过目。”
雪老接过去。雪晴听的如风嘴里的“夫人”二字尤其刺耳。虽明知那“夫人”是指谁,却依然佯装不解。她微微皱眉,对如风不满道:
“如风,夫人是谁?你怎可如此疏忽大意,又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就随便将这东西拿回来交给我爹,若是有歹人想要暗算我爹,你岂不是着了她的道。”
如风知雪晴心中不悦,胡搅蛮缠,便不作理会。他专注的看着雪老一层层打开那蓝色布包,心中竟隐隐生出几分期望来。雪晴见如风对她不睬,顿时怒道:
“如风,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不料,此时她却听见雪老颤抖声音:
“这,这……”
雪晴疑惑,她见雪老一脸震惊,双手不可遏制的颤抖着,细细的打量着手中之物。她目光下移,烛光映照下,那植株形状颇似一朵蘑菇,只是通体黝黑,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心中不禁辗转,这是什么东西,竟惹得爹爹如此。如风急切,道:
“师伯,这是什么?”
“这就是落英草,尘儿,尘儿有救了。”
※
翌日清晨。
“爹,您去歇息吧,这有我来就好了,昨夜爹爹忙了一宿,一定累坏了。”
雪晴添了一把柴,今日的她穿了一身红衫,鲜艳亮丽。她早早随爹来到厨房,就是想为逸尘哥哥亲手熬药,只要有这碗药,逸尘哥哥就能得救,再也不用受心悸之苦,这怎不让她欣喜异常。
雪老昨夜一夜未眠。对落英草的突然出现,他虽有疑惑,但当务之急,是要先救尘儿。他把落英草和其它几味草药倒进药罐,放置在火上。雪老神态疲惫,连日来的忧心劳累在尘埃落定之后显露无疑。
“爹爹不累,爹爹陪晴儿一起。”
雪晴站起来,小嘴一嘟,扯住雪老撒娇道:
“爹,你还不放心我吗,爹爹快回去休息,要不然,等逸尘哥哥醒来之后,看到爹爹这个样子,会责怪我的。”
雪晴眼中带笑,提起白逸尘,白皙的脸颊飞起红晕。雪老见状,不禁呵呵一笑。雪晴见状,更是羞涩,不由分说便把雪老往门外扯,便扯边道:
“快出去,快出去。”
“你呀--”
雪老被雪晴扯着,笑的更加开怀。白逸尘有救,沉闷压抑的窒息气氛一扫无余。邀月山庄一片明媚。
雪晴将雪老送走,回到厨房。她小心的守着药罐,一刻也不敢松懈。
女子平日雅致幽静的房内,一列排开四个清秀丫鬟,花娘笑的妩媚,却也有分寸的道:
“请小姐过目,看这些嫁衣首饰是否合心意,若是不喜欢,花娘即刻命人改换。”
林晨一放下手中的笔,微微侧头,平静的扫了一眼托盘内的衣饰,莞尔道:
“我很满意,辛苦花娘了。”
说罢,便低下头。花娘见林晨一意兴阑阑的模样,径自从第二个托盘内拿起折的整齐的盖头,倏地一展,大红的盖头上,一对绣工精巧的鸳鸯栩栩如生:
“小姐,这些都是公子千挑万选后,才拿来给小姐看的,这是京城里最好的绣坊赶制的,小姐可还满意?公子知道小姐喜欢清静,在西郊置了一处宅子,小姐明日与公子成亲,行礼便是在那边。公子还说……”
“花娘,我累了,你们退下吧。”
林晨一微微皱眉,波澜不惊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花娘却连忙噤了声,她冲那些丫头摆摆手,示意她们将托盘放在桌上,随后,花娘道:
“小姐好生歇息,花娘告退了。”
待房间重又归于安静,林晨一却再也平静不下来。她抬眸望远眺,天空澄澈如洗。
明天……
“寒”
林晨一蓦然唤道,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担忧。少顷,冷寒进来,拱手道:
“请主子吩咐。”
“你速去邀月山庄查探,看那里是否有事发生,不要被他们发现。”
“是”。冷寒离去。
林晨一打开珠宝匣,拿出里面的红色锦囊,轻轻摩挲着。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可为什么刚才那一瞬,她突然那么害怕。
雪晴小心的吹了吹汤匙里浓黑的药汁,送到白逸尘嘴边,轻轻对着床上躺着的俊逸男子道:
“逸尘哥哥,这药很苦,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等你吃完它,你以后都不用在吃药了,这是解药,真正的解药哦。”
说罢,将药一点一点送进白逸尘嘴里。一勺,两勺……,雪晴脸上带笑,手上动作越发轻柔,直到将一碗药汁尽数喂下,她才暗暗松了口气。碧云走上前将空碗接下,小莲递上一条洁白的帕子。雪晴温柔的拭去男子嘴边残存的药汁。
雪老正襟危坐,如风立在一边。一室人紧张地等待着白逸尘的醒来。
“醒了,醒了,逸尘哥哥醒了。”雪晴叫道。
只见白逸尘蝶翼般的睫毛微微抖动,继而慢慢张开了眼睛,却不料下一刻,蓦地吐出一口鲜血后,重重倒下。鲜红的血迹染红了锦被,僵了雪晴花开般的笑脸,怎么会,这样……。她僵硬的转过头,看向雪老:
“爹……”
此时,雪老早已跳起来,奔到白逸尘床边,他神色凝重,脸色发青,先是探了探白逸尘的气息,继而拿起他的手腕,为他把脉。
“师伯……”
“雪老前辈……”
雪老一挥手,众人噤声,只忧心忡忡的望着白逸尘黑紫的薄唇。锦被上,那宛若蒤靡的血迹
已慢慢转为黑色,触目惊心。如风紧握双拳,脸上一片阴霾,风雨欲来。雪老久久没有做声,只是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他将白逸尘的手放回被子里,重重一叹:
“尘儿他……活不过七日。”
“师伯,难道昨日如风拿回来的不是解药?”如风沉不住气,他已然被眼前一幕扰乱了心神。如风俊朗的脸上杀气尽现,好像只要雪老说是,他就会立刻去把那个女人给杀了。
雪老摇摇头:“昨日拿回来的确实是落英草,不会有错,只是……”,蓦地,雪老注视着雪晴,“晴儿,方才熬药时,你可是一直呆在那里,不曾离开?”
雪晴却不答,她双眸顿时失了光彩,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那仿若魔音一般的声音,“活不过七日,活不过七日……”
雪老见她如此,摇摇头,对碧云道:
“云儿,你去厨房将药渣取来。”
“是”
碧云很快回来。雪老仔细地查看过药渣,大惊失色:“这不是原来的那味药。”
到死是谁从中作梗,非要置尘儿于死地?
“啪”
茶杯摔落,碎成无数片。
“你说什么?”林晨一怔怔的问。